胆小无可厚非,勇气也是少年人
▲曾骞
松江王孝贤夫人,素有血证,时发时止,发则微嗽,又因感冒变成痰喘,不能著枕,日夜俯几而坐,竟不能支持矣。是时有常州名医法丹书,调治无效,延余至。余曰:此小青龙证也。法曰:我固知之,但弱体而素有血证,麻桂等药可用乎?余曰:急则治标,若更喘数日,则立毙矣。且治其新病,愈后再治其本病可也。法曰:诚然。然病家焉能知之,治本病而死,死而无怨;如用麻桂而死,则不咎病本无治,而恨麻桂杀之矣。我乃行道之人,不能任其咎。君不以医名,我不与闻,君独任之可也。余曰:然。服之有害,我自当之,但求先生不阻之耳。遂与服。饮毕而气平就枕,终夕得安。然后以消痰润肺养阴开胃之方以次调之,体乃复旧。法翁颇有学识,并非时俗之医,然能知而不能行者。盖欲涉世行道,万一不中,则谤声随之。余则不欲以此求名,故毅然用之也。凡举世一有利害关心,即不能大行我志,天下事尽然,岂独医也哉。
案出《洄溪医案·痰喘》。徐灵胎。
血证是个统称。非生理性的出血性疾患,称血证。有实有虚。实者,热*炽盛,血热妄行。虚者,气虚不摄,血离经导致溢脉外,底子是气滞血瘀,正气亏损。案中的病人,久病,血证具体哪种情况引起,未详。联系前后文,大概推测出,病人虚证为主,或兼夹实。大象在虚。
病时发时止,伴咳嗽。
光一个咳嗽,就涉及到很多问题。总的讲,大部分咳嗽,是人体自救的排病。咳嗽,是人体一种具有强烈势能性的呼吸行为。体内有邪物,人体选择气管作为排病通道。
善治咳嗽者,不会见咳嗽就一味止咳。会分析成因。究竟哪一种,再据证施治。
咳嗽,有为了开肺气,救大肠。也有肾气不足,造成肺部缺津过燥,人体通过咳嗽,调动津液上救娇肺。还有的人,胃部太弱,形成所谓中阻,咳嗽就变成一种大“震动”,荡激脉轮与气道,帮助人体尽量打通三焦。有的人甚至因心脏功能过弱,人体通过咳嗽,救心脏。
还有的人,长期受寒,背部膀胱经寒痹,形成所谓水牛背。一旦机缘条件形成,人体也会表现出咳嗽,目的也是为启动救急通道排邪,保护寒湿不进一步侵袭深部。
肺,喜润恶燥。一旦受到燥性过极,咳嗽就会成为散燥气的主要手段。其他脏腑,也会因遇到过于燥性能量的侵袭,为散燥气,上借华盖肺部散燥。所以又有五脏皆可令人咳嗽一说。
肺的本气为清,热逆与寒湿,皆可令其咳嗽。
人体借助肺自身的宣发与肃降,进行升降调整。所有的咳嗽,必须依据具体脉证治。一止了事,不行。
该出来的出不来,闭阻于内,即便强压咳嗽,症状暂时消除,人却变得没有胃口,无精打采易困,或变成便秘或溏便,或转为皮肤发疹。人体永远会为自己找出路。
回到案中的夫人。病上加病,遇风寒。发展为了痰喘。病的没有办法睡觉。
常州的名医出手。却效果不佳。
又请来徐灵胎。其时他尚年轻。一看情况,判断不就是个小青龙汤证吗,为何法丹书会看不出,不合常理。
老江湖与小鲜肉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用药小心点好,万一出事,得不偿失。行医,是穿钉鞋履薄冰,做医生往往随年龄与经验、名气的增长,反而容易胆小。是种执,可也是人之常情。道理类于有钱人有时吝啬,是世之常情。《易经》有原理揭示。
吉则生吝也,吝则生凶也,凶则生悔也。若无咎,则又化生吉。
名医容易保守,从古至今如此。不能说他们是错的,因为人生的某些暗中规律如此。越名医,越有外界各种名相束缚,容易施展不开。因此,吉则易生吝。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往往暂且保住既得利益,坏处就是容易错失机会,这便也是“凶”。一旦错失,又后悔。生活中事例很多。不过,胆小好,错失好,也是人自己在做选择与决定。
保守与大胆,两者之间究竟如何选择。从阴阳之理而言,没有绝对。一切决定于形势。该保守保守,该大胆大胆。话虽如此,如何把握,靠眼界与心神力。
有的人,为何与众不同,就不同在这一点吧。善于把握保守与大胆的尺度。保守,是因形势需要,而非单纯的利上所求。大胆,也并非求好名闻,只因形势所急。合势而动。所谓的无为而为。
为何说徐灵胎不凡,在于气宇。在于精神。见识判断,是从势上,而非利上。也非热血青年,气盛方刚,一味冒进。他的为事,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法丹书,虽保守,也非匪石固执人,看出徐的心思,故说:“我乃行道之人,不能任其咎。君不以医名,我不与闻,君独任之可也。”徐能遇到这样的同行,也是福气运气。若权威发话,你少逞能,病人倒霉了。
“余曰:然。服之有害,我自当之,但求先生不阻之耳。”君子协议定下。
这个对话,令我想起一件往事。家父年轻时救治一位中风病人,多日不大便,舌苔*腻,脉滑。医院因看到病人呈现昏迷,断定为虚证,不敢通下。家父与主治医生本是熟人,机缘巧合介入此案。两方争持不休。为了救人,家父夜半潜入病房,灌服汤药,后大便果下,病人次日从昏迷中醒来。事后,家父只夸院方的功劳。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家父并非强为,是首先看准病为实证,当下,起码是有理有据;二则,那个年代,其实很开明,医院之间不相轻,关系不恶劣。目的都是为救人,只要人救过来,大家会心一笑。
如此事,今日时境,已不存。
救落水人,也得自己会游水。行医,作为医生,保护自己很重要,故不主张盲干。为救人,都得看时机。徐灵胎可谓少年勇气人,学艺颇精,圆机活法,得前辈的默许,已是机缘至。如此,才可攸有利往。
“遂与服。饮毕而气平就枕,终夕得安。然后以消痰润肺养阴开胃之方以次调之,体乃复旧。”
善。
徐自己在案后发微有言,讲的很公道。肯定了法丹书并非庸辈:法翁颇有学识,并非时俗之医。
可为什么有能力帮忙却没有。
人总有局限性。没有完人。其软肋,是因:“盖欲涉世行道,万一不中,则谤声随之。”为何“英雄”出少壮:“余则不欲以此求名,故毅然用之也。”
“凡举世一有利害关心,即不能大行我志,天下事尽然,岂独医也哉。”显显令德,数语申之,已示人道与天道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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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骞,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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