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上一期，我们刚刚谈论了两位被皇帝“独宠”的绘画大师，相信大家对宋徽宗肯定印象深刻——“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宋徽宗，史载其出生时，父亲宋神宗梦见南唐后主李煜前来谒见，而后世人也认为，宋徽宗的身上有太多“千古词帝”李煜的影子。提起南唐后主李煜，很多人的印象都是风花雪月、才华横溢、亡国之君。那是非功过，让别人去评判，咱们今天分享的这张《重屏会棋图》其实就跟他的皇位有关。《重屏会棋图》周文矩
这张画，是中国传统绘画中，在空间处理上最有特点的作品之一。画里有，一把龙椅、一场棋局、两重屏风、三场幻境、四人心事、层层相连。
下棋人背后的屏风
屏风上又画三面屏风
堪称是导演了一场千年前的“盗梦空间”。而那屏风前对弈观棋的四人，看似古井无波，但在棋盘纵横间暗潮汹涌。因为在这场棋局里，参与者有三王一帝。棋盘中的棋子，更是象征着皇位传承。结果，最后当上皇帝的都不是画里人，而是李煜。
皇帝的隐居梦秦朝名相李斯，在始皇驾崩后和赵高联手把胡亥推上皇位，结果却落得一个腰斩于咸阳，夷三族的悲惨结局。临刑前，李斯对着儿子说“爹爹真想和你牵着咱们家阿*，从老家上蔡的东门出去抓兔子啊，可惜这事再也没机会做到了。”
对于李煜的父亲，南唐中主李璟来说，虽然远不至于到李斯这样人间至惨的结局。但他这一辈子，或许更希望自己能逃出皇宫，当一名隐士。过上那不用操劳天下，不用在龙椅上如履薄冰，更不用担心兄弟残杀的日子。
就像这张画里屏风上，白居易《偶眠》诗意图那样。
屏风画中的白居易
“放杯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妻教卸乌帽，婢与展青毡。便是屏风样，何劳画古贤。”
一代皇帝，其实只心心念念过这样的日子：白天火炉前痛快饮酒、读书。有娇妻奴婢在旁伺候，摆脱俗世的牵绊，纵情于山水间。可这终究只是屏风里的南柯一梦。
梦中醒来，他还是皇帝。
李景逖、李景遂、李璟和李景达
卧榻之侧，他看着身边的三个兄弟，看似古井无波，关系融洽。但围绕着皇位，那凶险棋局其实始终没有停下落子。
再把目光从宫殿望向天下。五代十国之际，大唐盛世分崩离析，中国又进入一个动荡的时代。乱世之下，为了争夺皇位，弟杀兄、子弑父的例子比比皆是。
四位的目光
虽然，李璟的兄弟们关系大致还说得上和睦，但当开国皇帝李昪数次要立李璟为太子时，他却一再的谦让推辞，并在庐山瀑布前筑起小屋隐居。哪怕是李昪去世，一众大臣要他龙袍加身时，他还在“泣让诸弟”。
登基后的李璟，面对群雄割据的复杂形势，却一改其父提倡防守、亲善邻国、止息兵戈以利民的*策，开始向外扩张。先后与吴越国、楚国开战，结果深陷于连绵的战火，反倒使本国走向下坡路，只能坐视北方后周的日益强大，直至向其称臣纳贡。
*事上的失利、性格上的文弱，这当然压不住别人对皇位的想法。鉴于太子弘冀年岁尚小，六子李煜也才七岁，而自己的三个弟弟各有*羽。此消彼长，为了防止诸弟谋反，骨肉相残，李璟不得不用怀柔之策，以面对他们不断加官进爵。
另一面，他用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治手段：“宣告中外，以兄弟相传之意。”也就是说，一旦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没太子李弘冀什么事，几位弟弟按顺序即位。这在中国历史上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
“弟继兄位”，这是周文矩画《重屏会棋图》的大背景。
三重空间回到画面——在《重屏会棋图》的左边，摆着一个壶，散乱的箭杆，暗示了四兄弟在下棋前玩了一阵子投壶。作为文人雅士们喜爱的游戏，投壶的前身是先秦时期射箭礼仪的延续，也就是隔着一段距离把箭扔进壶里，这样就不需要射箭的大场地。
左侧的投壶
那么在文人士大夫看来，这是一种能培养居心中正、做事不偏不倚的游戏。在投壶旁，漆器盒里放着记棋局的谱册，这说明这几位兄弟下棋，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相当频繁的活动。
其实，这是下棋前发生的事。
那么在画面右边，摆着一摞精美的漆器盒子，这暗示了四兄弟下完棋之后要做的事，休息一下，吃吃点心，同时，一位侍者插手恭候在旁，等待对弈结束。
右侧的食盒和侍者
也就是说，第一重空间里，画家巧妙地安排了过去、现在、将来在画面中。而背后的屏风里，也有如此精妙的安排。
“放杯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妻教卸乌帽，婢与展青毡。便是屏风样，何劳画古贤。”
画中道具可以说是与诗歌一一对应。
在过去主人公曾在此喝茶读书，那么现在呢，主人公的妻妾正在服侍他脱帽铺床。未来，他将进入到梦乡。同时，屏风的屏风里，再进一层暗示了老翁梦中的幻境——云游山水之中，无拘无束。鉴于老翁隐居的屏风安排在了第一重主人李璟的身后，也就是说这其实代表了李璟的所思所想。
因为屏风的画面必然不是纯粹的装饰，而是与屏风前的主人，也就是李璟相联系的。
作为中国艺术史中在空间上最特别的分割媒介，屏风上的图像从来都是主人身份的延伸、或是反应，就像电视里常常看到天子上朝，宝座后那个金灿灿的屏风，它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装饰，而是构成天子身份的象征物之一。（详见前篇「屏风的诗意空间与隐喻」）
大屏风里由近及远的3个场景
因而，微艺总结三重空间：
第一重空间——象征对皇位“弟继兄位”的安排；
第二重空间——主人李璟所渴望的隐士生活；
第三重空间——梦中的纵情于山水之间。
就这样，三重空间互相呼应，继承与退位、龙椅与隐居，就这样被周文矩精妙至极的安排妥当。
皇位棋局既然，皇位是兄终弟及，那么，棋盘前相邻而坐三兄弟，也就都有合法的皇位继承权。但是，四弟的衣纹精细程度最高，超过中主李璟，这在古代绘画中甚是少见。
李璟与李景达的衣纹对比
回到画面——再看棋盘，画中四人，两人下棋，两人观战。十九格棋盘，继承唐代的围棋定制。
一眼望过去，俨然是围棋的样子。但仔细看看，事情不太对呀。
棋盘上只有黑子没有白子，更关键的是，这棋盘上摆的分明是个北斗七星啊，而且指向了正在记录棋谱的皇帝李璟。
只有黑子的棋局
按照古人的说法，北斗是皇帝的座驾，《史记·天官书》说:“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记，皆系于斗”。
也就是说，北斗是天下定方向、阴阳、节气、时辰的标尺。
那么，在这个棋盘上的北极星和北斗，也就是古人“天”的象征。
因此，这除了暗示了那个脱了鞋、衣衫不整的人身份是天子之外，还有之后皇位继承都要按李璟安排来运行意思。
脱掉鞋子的五弟和四弟
这一点，可以从李璟手里的棋谱中再次得到暗示。棋怎么下，规矩已经定下了——兄终弟及。
执棋子的五弟与无棋子的四弟
按照唐宋时期“尚左尊东”的规矩，以皇帝的视角来说，左为李璟主位、右边三弟景遂次主位，下棋的左边景达即第三位、右为景逿第四位。
这样，恰恰是李璟安排的皇位继承顺序。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叔侄相争，李煜得利。
但世事难料。
保大五年，李璟立景遂为太弟，入住东宫，并诏令自己的太子李弘冀不得继承三弟景遂的位置，这一住，就是十三年。
红衣观棋的三弟景遂
那边太子李弘冀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为人沉厚寡言，却颇有几分*事才能，屡次在战争中立有奇功。朝野上下，李弘冀的名望远超叔父李景遂。
因此，当李璟把*务交给三弟全权处理时，太子与叔叔的矛盾不免逐步激化。
恰巧此时李弘冀在与吴越的战争中再度获胜，皇帝李璟迫于舆论的压力，将弘冀册立为太子，调离边界参*国家大事。而三弟李景遂则顺水推舟，识相的提出放弃皇位继承，请求回到自己的封地，甚至把名字改为“退身”以明志。
此时的皇帝沉迷于风花雪月不问朝*，却听信宠臣奸佞们的谗言，认为太子李弘冀会对自己不利，因此特意把他招进来，一边用蹴鞠的打毬杖殴打，一边威胁称要废黜太子、复立三弟李景遂为太弟。
在外征战多年，一心为李家江山操劳的太子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鉴于自己不得父亲欢心，又生怕哪个叔叔跑出来又取代他的皇位。于是，李弘冀派人*杀了皇上三弟李景遂。
看似太子大获全胜，皇权在握。然而世事无常，生死难知。
隔年，按照记载，杀害亲叔叔的李弘冀因为经常梦到自己害死的叔叔，最后竟被活活吓死。
而此时的六子李煜，自号“钟隐居士”，整天拜佛念经，以示自己绝不贪恋皇权，完全是个小透明。这倒跟皇帝李璟气味相投。
于是，最终即位者，是在香烛中被推上龙椅的李煜。
就像他父亲一样。
啧～又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当上了皇帝。
微艺小拓展鉴于画家周文矩并没有明确标注四位男子的姓名来历。所以后世不少文人像宋徽宗、王安石都曾对这个问题有所猜测，咱们今天分析，也是以清朝吴荣光在《辛丑消夏记》的记载为基础。
其他画作
《文苑图卷》周文矩
《宫中图》周文矩
《苏武李陵逢聚图》（局部）周文矩
《琉璃堂人物图》（局部）周文矩
微艺小拓展其实，纵观历史，无论是李璟、还是李煜，都可以称之为文人皇帝。李璟好读书，多才艺，其“小楼吹彻玉笙寒”更是千古名句。实际上，南唐时除了周文矩的这幅画，另一幅《韩熙载夜宴图》也是赫赫有名。
我们不禁好奇：明明是群雄逐鹿、乱世争雄的时代，为何唯独南唐这三代皇帝搞出了一场“文艺盛兴”？
随着唐朝的土崩瓦解，五代时的中原地区，由于朝代频繁更迭，战火不断，昔日的长安、洛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荣景象。而长江中下游和四川等地区相对稳定，因此，像西蜀和南唐这样远离唐朝*治中心的地区，反而在动荡年代保持相对稳定的发展。
南唐*权地处江南，人杰地灵，又有南唐开国皇帝李昪开创的保境安民、不轻用兵的国策，因此得以发展文化、兴文教，行科举，文化艺术自然得到了土壤生根发芽。中主李璟，更是召集因战火流离失所的画家于宫中，设立皇家画院，因此相当多的名画家被网罗殆尽，像顾闳中、周文矩、王齐翰等。
鉴于李璟、李煜对文化艺术的偏爱，因此画院画家们既不用顾虑物质条件，精神上更是得以自由发挥。北方的后周虎视眈眈，南唐被迫称臣纳贡，那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让这株文弱艺术之花，在毁灭的背景下带着纵情享乐的味道，绽放出独特的偏安闲逸、唯美文弱的风格。
多少恨，昨夜梦*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注意注意：今日微艺「WeArt」之解读不代表周文矩立场，我们每个人对于名画名作的认知角度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你又是如何理解和看待这场千年前的“盗梦空间”呢？欢迎评论分享哦！COOPERATIVECONTACT合作联系EMAILsun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