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仙卧床昏睡,面无表情,见我来了,只哼哼几声,无力说话。凤仙见我赶到,感到承主(伊盟方言,全权负责之意)的人来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向我说了一遍服药、发病的经过。她们已经意识到是药物的问题,一见发病赶紧停服,但是后果已经造成。我取出藻酸双酯钠(P.S.S)给毅仙服了几次,至晚头已不昏,但仍无力。第二天中午,把毅仙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头并不昏,神志清楚,但是面色灰白,语言不清,口角流涎,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软塌塌,只能完全靠在椅背上。只好再让她躺下,请护士给她输维脑路通。输完也不见起色,看来这蒙药造成的伤害甚为严重,已经陷入病危状态,情况甚是不妙,医院诊治。好在东胜人头熟,她大姐张亦仙的二女儿二子张杭明正在神经科当护士,二姐夫王兆祥和二姐张凤仙跑前跑后一联系,医院就直接进病房住下了。
蒙药不像中药,它没有炮制过程,即使有一些,也远不如中药细致成熟,所以药性生猛强烈。如果剂量与病情不合,大得超过承受限度,那么不服药还好,不过是拖着而已,服了药就成了过犹不及,轻一点病情恶化,重一些就此不治,一命呜呼。医院张光苓大夫所言:“许多病人是吃药吃死了的”。古代许多人尤其是一些帝王,为求长生,服食丹药,反而促寿甚至暴卒,都是实例。但是人们并不引以为鉴,仍然偏信服药才能治病,于是各种各样的偏方、秘方、验方、单方、土方便流传开来,五花八门,害得病人无所适从,一个个试来试去,简直成了个药罐子,最后仍旧撒手而去,落得人财两空,后悔也迟了。毅仙病情如此危重,毫无疑问是服用蒙药所致。治疗血栓固然要使用扩充血管的药物,但要使用适当,不是扩得越快越充分就越好。人的血液总量是一定的,主干血管扩得太快太粗,血液运行在在扩开的血管里的量就越多,而微细血管来不及扩开,反而形成缺血的状况,其后果与栓塞缺血使脑细胞受伤的后果是一样的。这个喇嘛开的蒙药扩血管太猛烈了,服用一天两天还承受得了,三天四天就吃不消,要崩盘,也就是发病了!幸好她们及时停服蒙药,改用维脑路通这种药效比较和缓安全的药物。我来后让毅仙服藻酸双酯钠虽然止住了头昏,其实也是多余。这时最安全的对策应该是什么药都停服,让病体在休息中自我修复。
说到底,用药治病只是一个方面,对付疾病,应该是预防重于治疗。预防之道是一篇大学问,说起来太多,仅我之管见,至少也得说上半天,那就偏离了主题,还是不说为好。即使是用药治病,方法态度也大有不同。合适的,大有裨益,不合适的,适得其反。中医讲究辨症施治,每一次诊治后处方都会根据病况对用药有所调整,就是这个道理。不仅如此,古人还从长期实践中总结出一条非常有益的经验,称之为“不药为中医”,即不吃药是不好不坏的中等治疗方案。不吃药怎么治病?不是说“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吗?回答是不吃药当然也可以治病,那就是用心调养,即可祛病延年。这方面有无数的实例,例如当年的不治之症肺结核,在特效药问世之前,许多患者就是在环境优美的疗养院中依靠新鲜空气、丰富的营养、有规律的生活等等非药物因素,使病灶钙化,恢复了健康。可见注意调养,在饮食营养、生活习惯、居住环境、情绪心态、适当运动等许多方面做到科学合理,和谐有益,就可以提高自身的免疫力,使许多疾病不药而愈。强大的免疫力是人抵抗疾病最有效的功能,人们如果在增强免疫力方面多下功夫,树立防重于治的观念,那就一定会有个健康的好身体,做到百病不侵,愉快幸福。
毅仙住院后用维脑路通治疗,其实是在让病体休养生息,恢复中有所治疗。大夫也能同意我这个家属的观点,慢性病就得慢慢治,切勿操之过急。眼看情况逐渐好转,不知为什么大夫忽然改用了一种新生产的中药制剂“静脉宁”,还对我们说了一通此药的好处。我虽存疑,却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反对。开始每次只输一安瓿(即一支小玻璃瓶),看不出有什么动静。过上两天,大夫将剂量增加一倍,用了两安瓿,毅仙症状立即加重。我在身旁时刻注意观察,发现不对,马上请护士撤药,建议大夫只用一支。大夫依言,改用一支。过了两天,他又用了两支,病况再次恶化。这次我不再容忍,不但赶快让护士撤药,而且向大夫声明,拒绝使用此药,减量也不行。以后输液,只能使用维脑路通。后来了解到此药还挺贵,大夫热衷使用此药,有没有为药商推销的故意,真是不好说。我这种对待用药的态度,大夫没有与我正面辩说,但是后来传出了给我起的绰号,大夫护士在背后称我为“维脑路通”,我是回到呼市后,才有人告知我这回事。
医院中医科有一名大夫叫李寿国,是我在师范时教过的学生,他后来不当教师,改行当了医生。医院陪毅仙住院,过来问候并毛遂自荐要为毅仙调理病体。我介绍了毅仙病情和对她病况的理解,李寿国听了,知道我不太愿意让病人尝试别样药物,一派好意地向我保证:“赵老师,您放心!我给好多脑梗患者治过病,对处方很有把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个疗程过后,如果没有效果,咱再放弃,你看好不?”在人情淡漠,许多人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现在,大夫不请自来,热情地劝说家属,接受他为病人治疗,这种事情实在少见。如果我不是他的老师,或者他对自己的医术和用药没有把握,肯定不会主动揽治。想到这里,我不禁颇为感动,便同意他为毅仙用中药辅佐治疗。这事不增加我们一分负担,到时候,护士将煎好的药汤端来,让毅仙喝下就行。双管齐下,中西互补,一个疗程下来,果然收效良好。慢慢的毅仙可以在床上坐一会,慢慢的又可以下地在椅子上坐坐,有时候还搀扶着站一站、挪挪步,锻炼下肢力量。跟她对答,她脸上有了表情,语言功能有所恢复,从模糊的单词进步到简单的短句,而且日益清晰。看到毅仙健康好转,大有到*门关前绕了一圈又重回人世之感,姐妹亲朋也都十分庆幸。有一次四子从包头来看望毅仙,五姐妹难得团聚在一起,便把毅仙梳妆打扮一气,扶在椅子上坐好,两个姐姐立在背后,两个妹妹分站两边,让我为她们照了一张合影,只可惜毅仙的表情仍然略显呆滞。现在再看这张合影,五姐妹中大、二、三均已去世,只有四子、五子健在。屈指一算,可不是嘛,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我也已年届九十,来日无多矣!
最使我感到亲情温暖的是,大姐二姐和五妹轮流着给我们送饭,送好吃的,我分文不花,一根手指未动,比在家吃得还好。此时我才更加理解毅仙为什么不愿跟我到江南去定居的原因了。试想,到了江南,碰到灾难,能有这么多亲人如此呵护她吗?就算我能动员亲属前来陪护,照顾得不比她的姐妹们差,毅仙心里能像现在这样安然踏实吗?
李寿国用中药为毅仙又调理了一个疗程,毅仙病情日益减轻。虽未能恢复到发病以前的程度,看上去日趋好转,不再反复,已成定势。我在心上的压力因而大为消减,虽然24小时陪护,喂饭饮水,端屎端尿,倒也不觉辛苦。病房三张床,病人都在,我将椅子拼起来睡觉。但是常有病人晚间回家去住,空出来的床位,我便可以安卧。医院病房条件远不如现在现代化,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