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erTalk是格林学堂新创立的一个栏目，希望通过挖掘青年、留学生的故事给同龄人一些启发。我们讨论热点话题、分享人生经历，时而正经时而逗比。
生命圆桌，旨在提供让生与死得到认真谈论的空间。圆桌之上，每一种声音都会被平等对待，欢迎落座。
愿你在此，可以有所收获。
“这是PeerTalk第10期”
本期人物：小新
年龄：23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本期故事中出现的名字均为化名）
死亡可以是仪式中的符号：光洁黢黑的棺木、细雨中墓旁的鲜花；死亡也可以是最直接的表象：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戛然而止的音容笑貌……
围绕死亡的不同面貌，我们懵懂地开始了有关死亡的自我教育。你与怎样的死亡、以何种方式打过交道？它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感受和认识？
01死亡的肉身性
小新在访谈中陈述了她对死亡两个阶段的认识，不同的经历使得她认知中生命的消逝从“干净的符号”变为“朽坏的肉身”。
小新：“我觉得人认识死亡有两个阶段，一种是很干净的阶段。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事实，但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其实并不是特别明白。（我）回去参加葬礼，农村的那种葬礼非常繁琐，但其实总感觉自己和死亡这个事情离得太远，那种震动性是几乎没有的。”
“（现在）我觉得生命是一个特别肉体性的东西，一旦肉身消失，再去谈论任何生命，我觉得都挺没用的。所以我对‘人会死’这种想法有了重新的认识，不太会去想如果生命再来一次会怎样。”
飞碟启示录《你所见过的人，都会经历一场死亡》中有一句话：“死亡是无功能、普遍、不可逆又不可避免的。虽然通常情况下人在9-10岁后就能理解什么是死亡，但我们会本能地用否定和遗忘的方式抵消对死亡的恐惧。”
小新曾经历过两场近在咫尺的死亡，在直面切身的悲伤中体会到了死亡的肉身性。她与我们分享了这两个故事，以及由此而生的对于死亡和生命的体悟。
02宠物离世：死亡第一次如此清晰和切身
“我那个时候养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特别活蹦乱跳。但是小兔子很容易得一种球虫病，一旦得上就是没得救。有一天我去看它的时候，就发现它趴在那死了，一动不动地在那。”
“其实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恐惧，那种恐惧是如此强烈。我抱着那只之前蹦蹦跳跳的兔子，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尸体。在那时我就感觉到所有的生命都是寄托于肉体的。如果你没有见过肉体冰冷地在那里，你可能永远不会真正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插画作者
白俄罗斯插画师MoriRaito“那一整晚我都在愧疚，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在看小说。可能它有过一段挣扎的时候，可能就是因为我错过了它这段挣扎的时候，然后它就死了。这种愧疚让我让我一直走不出来，我就特别后悔。我就想我要是能够回去，说不定还能救活它。为了弥补这种愧疚，我又去买了一只小兔子，跟死掉的小兔子长得一模一样。”
03再也不见的好友：只能凭借回忆靠近
“兔子买回来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听说Z去世了，那一刻的感觉真是无法想象，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去回想我听到她去世那一刻，我到底是什么心情，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事情？因为我对她肉身的记忆是如此清晰。在她去世前的四五天，我们还在一块玩。当时她还问我“小兔子怎么样？”。我还说“你一定要来我家，你想摸摸它么？”。不知道是什么冥冥之中的联系。”
“我觉得兔子死在了Z的前面，让我对Z的死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理解，在她死后我脑海里不断想象的是她死时候的样子。因为我看到了那只小兔子死的样子，我就在想Z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听说她是出车祸，我就觉得她死的样子肯定不太好。我将会永远去想象她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她长得那么好看，但那个时候她的脸是不是不完整了？”
“然后我就开始做梦，梦见回到高中了，我站在她后面，她在我的斜前方做广播操。我在梦里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看到她在那做广播操的第一瞬间，我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恐惧，第二反应才是难过，就跟我看到小兔子死的时候一样。”
在经历这两场死亡之前，小新在豆瓣主页上记录下了《第二十二条*规》中的一段话：“从他的内脏里很容易读出这点信息：人是物质，那就是斯诺登的秘密。把他扔出窗口，他会坠落。拿火点着他，他会燃烧。把他埋掉，他会腐烂，跟别的各种垃圾一样。精神一去，人即是垃圾。这便是斯诺登的秘密。”
图源
quotefancy小兔子和好友Z的离世，明明白白地揭示了生命的肉身性，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伴随着恐惧的真实感让小新理解这一段话，理解死亡。
“小兔子死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它身旁看着它慢慢地死，因为你没有任何办法。小兔子得了球虫病，它开始抽搐，整个身体都软塌塌的，抱也抱不起来，医院，那时候我就感受到了对肉体的无奈。所以其实人的存在就是肉体的存在，对于每一个切切实实的在生活中存在的人来说，肉体就是第一性的。没有肉体，你去谈任何东西都特别残忍。在Z去世之后，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人活着是真的会死的，可能之前我外公去世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我对这一事实感到非常恐惧。”
04每个人都是死亡路上的排头兵
小新曾经和朋友探讨过死亡，对方提到了拉康的说法，“父亲去世后，下一代会感受到一种焦虑：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他成了孤独的排头兵。”
在经历了好友的死亡后，小新说，“人在死亡的路上都是排头兵。”
“我意识到人活着必然是会死的，但是我发现大多数人活着，都以为自己不会死……Z的事情让我觉得，不要以为眼前还有很长的路，死亡有可能明天就来了。但是当你一旦陷入生活的琐碎，死亡所带来的巨大困扰就会被忽视掉。比如今天我论文DDL，我明天要做这个做那个，我现在做不出来了，我很焦虑，我觉得不如死了算了。我们用生活中琐碎事物的压力与死亡相比，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人就是一种生活的动物，人就是一种物质的动物，永远没办法去达到什么精神的永恒和释怀，所以我觉得我看到了人的局限性。”
尽管死亡如达摩克里斯之剑始终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他者的死亡事件让死亡显现其阴影，但忙碌于世的我们都善于使死亡隐遁入充满琐碎、一刻不停的生活背后，再一次忘记死亡。
但若认真叩问若死亡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感受到什么、会想做什么，我们给出的答案，是否能成为接近死亡、思索死亡的另一条路，帮助我们在死亡的自我教育上更进一步？
电影《遗愿清单》截图
05试着去想象衰老与死亡
小新进一步对自身的死亡观念进行梳理，在想象和述说中，传达出的是对疼痛、悔恨，与失去尊严的恐惧。
问：“你有谈到过害怕这个词，所以你会害怕死亡，对吗？”
小新：“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觉得第一点是害怕疼痛，从生到死的那一瞬间，我会想这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者说这一瞬间怎样是最好的，然后我上网去查什么样的死是不痛苦的。第二点对死亡的恐惧是后悔，就是你在最后的几分钟里，你后悔你觉得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第三点是对承受他人死亡的恐惧，我可能最恐惧的是我妈死，比起我的死，我更恐惧我妈的死，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我妈有一天去世了，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问：“你有设想过自己的死亡吗？或者是类似生前告别仪式、生前遗嘱这种东西？”
小新：“我有的。我不光是对自己的死亡，包括对自己的衰老都在设想，因为看到自己的爷爷奶奶走路都很颤颤巍巍的，年轻人有时候还会对他们表示不耐烦，对吧？其实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但有时候因为真的很遥远，或者可能因为它是一个慢慢发生的过程，所以我们总是把它置于我们意识的考虑范围之外。因为我们现在很年轻，我们有时候熬夜熬个通宵什么的，过几天也就好了。”
“但是你需要去想象另外一种生活，就是有一天你可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可能根本没有人愿意来伺候你，可能大小便都失禁，感觉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我们敢想象那种生活吗？我们总觉得那种生活与我无关，但那是必然的，这种必然性在我看来是前所未有的明显。所以我希望我自己如果老了的时候，我不要生什么大病。不然的话，你可能主观上想有尊严，但是你客观上你已经没什么尊严了。”
“所以善终是人的五福之一，要有尊严地走。我对我自己死亡的一种期待就是快速的，这跟我之前说的恐惧痛苦和恐惧后悔是一致的，死亡快一点的话可能痛苦没那么多。”
想象死亡是一种能力——直面死亡、将死亡具象化而延及自身，它建立在你曾经历过的死亡事件上，要求你曾被死亡触动，认识到死亡的不可逃避与近在咫尺。
06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许多宗教认为人死后会进入灵*的阶段，许多父母也会用灵*等另一种生命的存在形式来向孩子说明死亡。
“死亡是肉体的消弭”，小新的这一认识，驱散了围绕在死亡旁文学式的浪漫与宗教式的神秘，让死亡赤裸无比真实地被讨论。
问：“那你应该不相信灵*永生吧？”
小新：“我不信这些，因为我的朋友没了，在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她，因为她也在之前也在和我同一所大学，这导致我没有办法摆脱这个事情。我在这儿有时候在路上看到有的同学长得像他，或者看到哪个漂亮的小姐姐，我就在想要是她……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就是那种感觉。这一切都很好，但是你不在了，没什么可说的，你再怎么说她都感受不到了。”
插画作者
白俄罗斯插画师MoriRaito一千个人的眼中映出一千种死亡的样子，它有关灵*、记忆、仪式……
肉体是生死界限上最直接的把关人。死亡的肉体性往往是最令生者恐惧和痛苦的，但由于它极其残酷，常被人们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让死亡从抽象符号重新浮现出来，承认和直视本真的死亡，是每个人在死亡教育中都不可缺少的一课。由此出发，我们将获得对死亡更清明、理智的认识。
采访
YihanM.Hong
排版
Belinda
文案
JingyangYihan
校对
Belinda
生命和死亡是一曲精彩的二重奏，两者相互依存，同时存在。
我们无时无刻不处在生死的两难之中。
死亡是生命的潜流，是生命千万种可能中唯一绝对并确定的一种。
但是生活中的更多时候，生命异化，死亡隐遁，我们迷惘沉沦在生命的非本真存在中。
生命圆桌这一栏旨在提供给青年人交流生死态度的空间，揭开被遮蔽的死亡讨论。我们认为，讨论死亡并不是宣判对生命的悲观主义，而是通过生命的自我观照更加真诚地生活在世界上。
如果你有关于生命的独到见解，欢迎与我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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