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歌的名义
与您相约到老
作者
面朝大海
面朝大海,本名张国强,53岁,西华县西夏镇人,河南大学中文系毕业。作品有散文集《家园》《我的兄弟姐妹》,诗集《陪伴》,现任教于洛阳一高。
父亲
(原创)体裁|散文作者
面朝大海
父亲
文\面朝大海
父亲如果还在世,今年也不过93岁。父亲是在年去世的。老人家走后,我常常梦到他,还和他生前一样忙忙碌碌,不是干这,就是忙那。有一次做梦,又回到老家,还是那几间破瓦房,屋门虚掩着,老父不在家。我坐在门外的槐树下等他,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模样。问干啥去了?他说,“打工去了,给的钱还不少。”接着,忙着做饭,父子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临走时,父亲叫住我说:“你等等,孩儿。”
一会儿,老父从里间出来,手里掂一提兜东西,说,“这是给你的,20万在西华把房子盖盖,10万把老家的瓦房修修。”把提兜递给我,抬头再看,父亲已不见身影。我大声喊叫,“大(老家方言,父亲),大……”没人应答。我拼命的在房子,在院子,在乡间小路上大声呼喊,“大……”仍旧没人回答。我沮丧地梦里醒来,睁开湿润的双眼,眼前黑糊糊一片,哪里还有父亲,哪里还有父亲的身影。
父亲啊,梦里还依旧呵护着子女的父亲啊!
梦里,父亲给我拿出几十万块钱。可是父亲生前,别说几十万,就是一万块钱,他也没见过啊!
我年大学毕业,那时,父亲已经六十多了。考虑到我和小妹的婚姻大事,年迈的父亲决定外出种地。那几年,老家时兴去北京种地,辛苦一年,除了本金,能赚一俩千块钱。或许是发财心切,父亲银行贷款,又在别人那里入股。为了挣钱,为了节省路费,父亲半年多都没回家。由于管理不善,加上领班的黑心,父亲当年外出种地,赔得一干二净,老本没有不说,还欠银行几千块钱。
那一年,父亲北京种地赔钱,对父亲的打击是巨大的。本来体弱多病的他,情绪低落,成天黑着脸,成天闭门不出。可是啊,谁能理解父亲当年的失落呢!父亲的消沉,父亲的沮丧又能给谁说呢?当初父亲北京种地,哥,姐,没有一个人赞成,而今赔进去不说,还欠银行贷款,父亲欲哭无泪啊。
父亲的一生,磨难的一辈子啊!谁能理解两岁失父给父亲带来的无助与痛苦呢?谁能理解父死母嫁给幼年的父亲带去的屈辱呢?谁能理解一个16岁少年独立支撑门户的苦楚呢?父亲辛辛苦苦养育八个儿女,那其中的酸甜苦辣谁能体会呢?年幼失怙的父亲,几十年的打拼,房子有了,儿女慢慢长大。本该有个幸福晚年的他,可母亲过早的病逝,对父亲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啊!母亲去世那年,家里还有五个没有成家的孩子,最小的妹妹才七岁。生活稍有好转的父亲,又开始打拼了。
忘不了父亲烈日下耕地的情景。忘不了父亲背弓着腰收麦扬场的画面。忘不了父亲大冬天像娘们一样缝补衣裤的样子。忘不了父亲夜深人静孤独地仰望苍天的背影。父亲啊,累弯了腰,累坏了身体,给哥娶了亲,给姐结了婚,供应我上了大学,把小妹养大成人。而今,为了我和小妹的成家,年迈的父亲选择北京种地,辛苦一生的父亲,最后落下几千块钱的银行贷款。
父亲没有文化,不爱说话。姊妹们多,从来没见过父亲“乖啊,儿啊”的叫我们,从来没见过父亲亲昵的安抚我们。有时,我甚至想,我到底是不是父亲亲生的,为什么成天黑着脸,为啥对我们不苟言笑?
大学毕业分配到乡镇,婚姻成了老大难。有年冬天快放假时,从没到学校看过我的父亲,到校找我来了,这,也是父亲唯一出现在我工作的地方。那是个中午的冬日,一身蓝黑衣服,身体瘦弱,弯腰驼背的父亲出现在学校里。父亲来的时候,左手擓个篮子,右手也擓着一个篮子,里面是过年用的油盐酱醋。问他吃饭没,父亲说吃过了。父亲问我啥时候放假,我说还得几天。父亲坐一会,一杯水还没喝完,说,要回去。我当时也没阻拦,就把他送上回家的汽车。
多少年后,姊妹几个说起父亲,说起父亲生前的往事时,我还说,“过年哩,啥也不买,买俩个竹篮,啥意思啊?”嫂子笑着说,“咱大(父亲)买篮子,让你走新亲戚呢?”老家的习俗,男孩子订婚,头一年走新亲戚,去未婚妻家,要买俩个新篮子,这是祝福,这是美好的祈祷。可是啊,我当年没有理解这一层,直到父亲去世,才感到父亲深沉的怜爱,才发现父亲默默而又伟大的一面。谁说男子不深爱自己的子女,只是当时你没有发现,你没有感受到罢了!
我结婚后,在县城安了家,父亲也从老家,来到县城帮我看孩子。我家住在四楼,弯腰驼背的父亲很少下楼,清楚的记得,每一次上下楼,父亲累得只喘气,往往歇息好久才平息。所以,女儿不会走时,大多时间是在楼上。父亲本就不爱多说话,在女儿不会说话的时候,在我们上班,家里只剩下父亲和女儿的时候,我真不敢想像,父亲是如何熬过寂寞时光的。
女儿会走路后,再也关不住了,所以,驼背的父亲只好气喘吁吁的背着他的孙女下楼去,有时候,忙着外出,门锁上了,忘了带钥匙,爷孙俩只好呆在楼下,女儿饿了、渴了,也只能让她哭着。后来,我们上班时,干脆把他们带到楼下,带足吃的喝的,等我们下班回家,再把他们领回家。
女儿俩岁多就送幼儿园了,父亲一下子不习惯了。幼儿园离家不远,几百米就到,女儿送到幼儿园后,父亲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他就拿着奶瓶坐在幼儿园外,女儿的教室临街,从窗户外能看到里面,当然,从窗户里面,也能看到外面。幼儿园院长,是本村一个姑姑家的姑娘,她该叫父亲舅。看到父亲风吹雨淋的在外面,她就让父亲坐在小班的教室里。那时候,你去幼儿园,经常看到父亲和女儿一起坐在教室的情景。
多少年过去了,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次我问女儿:“佳佳,你还记得你爷爷吗?”女儿说:“咋不记得,爷爷背弓着腰,背着我走路,走走,歇歇。”“记得最深的是有年下大雨,你和妈也没来幼儿园接我,小朋友都走了,雨水进了教室,爷爷抱着我坐在讲台,那雷轰轰直响,真害怕啊……”说完,女儿眼角湿湿的,喉咙像是堵塞一般。
年秋,父亲病了,医院检查,已是肠癌晚期,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在周口化疗、放疗的日子里,父亲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医生让怎么样,他就怎么做。化疗,是痛苦的过程,医生说,病人可能反胃,吃不下饭;可能痛苦,对其他机能产生副作用。可是我父亲,像孩子一样听话,一天输液,八瓶水,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八点,除了中间去厕所,父亲听话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前几年,我生病住院输液,就几瓶水,输完之后,腰酸背痛,好久不能动弹。想到当年父亲化疗时的情景,想到父亲输液时一动不动的画面,我的心啊,酸酸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父亲啊,坚强的父亲啊,一辈子要强的父亲啊,你不可能不难受,你咋会不腰酸背痛,可是啊,你一句怨言没有,父亲啊,一辈子忍辱负重的父亲啊!
父亲患的直肠癌,可他一直认为是痔疮。医院化疗放疗几个疗程后,父亲回到我在西华县城里的住处。后来农闲了,也快过年了,哥就把父亲接回老家。父亲的病,发现时已后期,父亲体质差,专家建议保守治疗,所以他的病灶没有切除,而父亲一直以为是痔疮。后来在家养病时,他给来看他的亲戚们说,我养活八个儿女,都不孝顺,没有一个想着给我切除痔疮。
年的八月节,大姑来看父亲,姑说,到医院看看,让医生哄哄他,就说不管切除了,等身体健康了再做。姑说的也有道理,八月十六,我就找人开车把父亲接到了西华。一切像姑说的那样,在医院检查完,父亲就到我家养病了,车开到楼下,哥打算把父亲背到楼上,没想到父亲犟脾气来了,推开我们兄弟俩,还像往年那样,扶着楼梯把手,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挪,硬是一个人从一楼挪到四楼。多少年以后,每当想起父亲,每当想到这个情景,泪水还是不住的流,父亲一辈子要强,最怕别人看不起他。父亲坚持一个人爬楼,其实在告诉我和哥:“你爹不是离不开你们,你爹的生活能自理!”父亲啊,你病到这样,还这样要强,你又是何苦呢?
同年底,父亲在老家卧床不起了,大小便失禁,哥哥给他准备了尿垫、尿布,虽然不停的换洗,父亲还是遭罪,屁股以下褥疮腐烂,虽说是冬天,床前还是臭味难闻。每次回家看他,总要替父亲换洗,自尊的父亲总是很难为情,不是说让哥哥换洗,就是说他自己能行,逼得我只好一边干生气。有一次,我没征求他的意见,拿起尿布给他换,没想到父亲这样说:“孩儿,你不怕脏吗?”父亲的话像一根针一样刺痛了我,父亲不让我给他换洗,原来是父亲怕我嫌他脏,莫不是平时我嫌父亲脏。
父亲晚年跟着我生活,自己还一直认为对父亲孝道,难道孝道仅仅是供他吃,供他穿吗?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爹娘,如果没有敬,没有骨子里对父母的尊敬,那是孝吗?
“子欲孝,而亲不待“,多少年以后,写到父亲,除了对他深深的思念,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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