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奶奶嫁到胡家坝后,就充分发扬拼命三郎的作风,凭着“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坚强信念,在“大炼钢铁”、“大跃进”、“大集体”的夹缝中一个人起早贪黑挣完集体公分再种自留地,尽管留下一身痨病,恁是把五个儿女和两个弟妹拉扯成人。二奶奶不善交际但明事理任劳任怨无私奉献脾气还很好,尽管经常跟胡二爷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但从来不打骂儿女。
80年代的乡村,物质非常紧张,温饱依然是最大的民生问题。绵绵细雨中,农家大院中的孩童们依然欢声雀跃不亦乐乎,老幺一个人在搭斗中手捏堆满整层楼的干红苕腾实在枯燥无趣,遂找到忙着筛米的二奶奶虽挤不出眼泪但仍假装哭哭啼啼声称“肚子疼”。二奶奶笑着抚摸了一下老幺的头,找了件破衣服加在老幺身上,并温柔的帮老幺把里面的破衣服扎在裤子里,不一会儿二奶奶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爆米米给老幺吃,吃着霉蓬蓬的爆米米,老幺心里甜蜜蜜的,跟一年吃一次猪肉一样高兴,吃完不用二奶奶叫就又去楼上捏红苕腾去了。
二奶奶一人挣工分种自留地养活了8个人,还点工(包吃)建了两次宽敞的土墙房(第一次建好塌了),家里难得有几颗米面都专贡功劳最大的胡二爷一人吃,自己无怨无悔的和敢怒不敢言的儿女们吃完几个月光红苕又吃完几个月光萝卜(无油炒型)就能对付大半年的生活。光红苕虽比光萝卜可口,但一吃几个月,甜得也让人没胃口。春天开学了,二奶奶叫了半天,老幺还是躺在床上称起来也是吃红苕就一直装睡不起床。二奶奶没打没骂,默默的没一会儿又来到床边温柔的呼叫,一再不停的跟老幺说不吃红苕吃米饭,二奶奶叫了许久老幺还是不信,最后二奶奶说你睁开眼睛看,从大爷家舀的,是米饭才起来好不好,老幺睁开眼睛,见到果然一小碗米饭,动如脱兔般一翻身就爬了起来,二奶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典故在胡家坝热议了好久,老幺每次虽然都不大好意思,但心里仍然很高兴。
92年中考前夕,成绩一向拔尖的老幺第一次上学忘记了带一份要背的资料,9点下晚自习后悄悄乘着月光步行半小时回家去取,在家住一晚早上再去学校赶早自习。叫开了大门,二奶奶看到是老幺非常吃惊,迅速悄悄把饭碗藏在身后,老幺装着没看到二奶奶手上的一碗光萝卜心里却痛如刀绞。没出意外,老幺果然以分通过了中考第一轮,虽然在独木桥上斩掉了90%的陪读同学,但是老幺却决定不再继续上学了,在第二轮冲刺复习中睡了两周觉后就要进城二考,二奶奶高高兴兴的送老幺,看着忙前忙后中的二奶奶,老幺终于心疼的给二奶奶打预防针,“妈,您别忙了,考不起的”。二奶奶脸色微变,“别瞎说”。
胡二爷却对中考失利几分非常失望,虽然没有责怪什么,这让老幺深深自责又非常后悔,苦闷而烦躁中,从小到大一直温顺的老幺第一次大声讲话吓了二奶奶一抖,这一抖,抖得老幺心惊胆颤,这是老幺第一次近距离凝视母亲,竟然发现缕缕银丝!最后还是在私立育才混了两年,老幺其实很想学习不为上大学只为学知识,可一帮退休老头总是啰里啰嗦到老幺打瞌睡才开始讲课一度让老幺教室都不进。二爷根本不再指望老幺考上大学,在学校吃干咸菜下饭到吐,二爷仍然每次数着那一碟一分两分最后能凑齐一毛两毛的样子来打发“菜钱”,这让老幺心情如冰一样拔凉拔凉。二奶奶总是很有办法,跟老幺说,“你跟学校领导求一下情,我背菜去便宜一点卖给学校,你就有钱打菜了”。老幺心都碎了,背一背斗菜能卖几块钱,打菜一周都不够,还要经过牛犟坡来回得上两坡下两坡两个小时,老幺于心不忍终于决定辍学。
此后老幺20年的打工生涯中,从未给家写过信,几乎不打电话,也很少回家。二奶奶去广州看望三个小儿子,却被空调吹坏了手臂,回家调理了好久,才恢复了活动,不过,不再那么有力。几年后,老幺回乡二次创业,又过了几年,事业却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而由于长期节衣缩食,二奶奶不过70出头,就已经记忆严重衰退,锅里炒着菜不记得放没放盐,二爷爷依然是动不动就把所有的不如意向二奶奶大吼大叫一通。老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遂让二奶奶留在城里不要再回乡下去了。二爷爷身体尚硬朗,自从逃离*圈后,从一名优秀的干部被改革开放淘汰,沦为扛着*的大旗唱着过时*策二杆子。对于过惯了四处吹牛乱放炮狐假虎威还被人看破不说破的“尊重”日子,连麻将都不会打,生活在一个空中骄子的小区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二爷爷很快落漠郁郁寡欢到呆呆痴痴,这让老幺也头大无策。
二爷爷其实也有着无比风光的英雄时代,在乡水利员的岗位上,在永马公路、*钦水库等工程建设中居功甚伟,被时任县长、财*局长、水电局长一致提拔至水电局工作,红极一时。奈何二爷爷因小学毕业而自卑,在当时没有培训再教育等机制下,倍感工作压力山大,9个月后自动回村当了一辈子村会计。在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二爷爷依然坚守着伟人的教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决不为家庭服务,一生以清贫的生活为荣以卖菜赚钱为耻。在思想相距40年和老子天下第一的强大自我状态下,二爷爷与老幺发生了剧烈的思想冲突也无法进入正常沟通状态,老幺也因总与二爷爷理论被扣了几年不光彩的帽子。尽管老幺万般劝阻,二爷爷依然在小芳的怂恿和三媳妇的点将“帮忙”下去了老三家。
老三心地善良,虽然因被暴打最多而缺少自我,经常表现得狡猾市侩,但对儿女和弟妹都很温柔,帮助弟妹也最多。老三社会经验丰富,在90年代初就在深圳学了技术,挣钱最多,并且都得上交“国库”,那些年几乎一年工资可以买一套房子,日子比较殷实。三媳妇原本知书达礼且工于心计,和老三8年抗战而终成眷属,为儿女早教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对二奶奶极大不满缘于坐月子,对于二奶奶长期三四点才吃午饭的只干活不吃饭的贫下中农作风,三媳妇却认为这种习惯纯属恶意,且严重的挑战了坐月子的尊严,在生产后的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整整两天也没有公开痛诉完月子中的委屈。老三认为妇道人家,家长里短八卦都正常,老幺则认为老母亲能力有限但心地善良应当理解原谅。岂知三媳妇格局偏小,睚眦必报,犯我脸面者虽久必诛,不仅公开宣称不给二奶奶养老,而且侍机破坏家庭收拾老幺,终于通过几年时间秘密出谋划策让幺媳妇转移公款而轻松击垮老幺家庭。三媳妇在新田小学附近谋得一文具店,以店里忙不赢为由不顾老幺反对点二奶奶的将,二奶奶欣然前往“帮忙”却被一个多月的稀饭招待得大便失禁。在二爷爷被邀请去老三家前,老幺反对无效后也企图劝二奶奶与二爷爷一同前往,二奶奶勃然大哭“饿死也不去老三家”,老幺大骂二爷爷“儿子都不在家,你去干什么,要脸不要脸”?转眼春季学期结束,三孙子也大学放假回家,收拾二爷爷战机成熟,二爷爷落荒而逃。之后,三媳妇扬言“老头儿只要敢来,我就敢贡”。
同时,二奶奶在老二家也不痛快,老幺要求老二了解情况,向二奶奶解释并当面道歉。老二在二爷爷生日时向二老当面对质时,二爷爷让二奶奶否认,老二认为老幺在搬弄是非对老幺不满。冬天到了,老幺发现幺孙女中午没在食堂吃饭,遂决定住到学校去照顾伙食。不久二老回到乡下,老幺再三追问,二老才说出在老二家脚都冷痛了,老二回家加了床毯子,第二天二媳妇却说是新毯子收走了。老幺对此非常震惊,打电话问询老二,老二拒绝了解情况。年后二奶奶生日,老二没到,二孙子不配合被老幺当场赶走。老幺当着老大和幺舅将二奶奶反映的情况录音,并发给老二要求解释,老二仍不理睬,老幺次日将录音发到家族群。又一年过去了。
二爷爷又带着二奶奶回村不久,清明寒风轻轻吹瘫了二奶奶慈详的面庞,老头儿恐吓老大“病危”。老医院,见老母亲在病床上输液冷得瞌牙,立马给输液管夹上带回去的加热器后,打来热开水给二奶奶烫烫的喝下,并打来热开水给二奶奶做热敷直到面色通红。次日晨,老幺坚决要求出院,带二奶奶去老大家调理。
大孙女学医,自已会输液。房子较远也较小,四代同堂住不下,这也是老幺不让二老去其他兄长家的原因。老大在区县本来有房,老幺生意破产后投身到了股市,见行情很好,鼓励老大“赶紧把区县的房子便宜一点卖了,到股市转一下就可以在主城买房带外孙了”,大媳妇却以还有一年退休为由拖了一年。直到股市行情大熊,老大才突然说房子已经卖了,让老幺很无语。不久机会来了,老幺所在的研究生班被教授要求写关于熔断机制的论文,老幺敏锐的预测到大盘不久还有一波暴跌,于是跟老大说“我用房子担保,你马上把钱转一半来我做空股指,亏了房子给你”。岂知投指杠杆已经变,一半投入不够一手,全加上还是不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盘大阴。老幺只好调整策略做短线,以每天赚几千万把块,计划做一年,老大却嫌不如涨停有搞头,隔三叉五催钱买房,老幺也着急,在大熊中博涨停很快亏了一半。老幺跟老大说“行情不好,你急着买房就把钱拿去买,天天吵得我赚不到钱”,老大拒绝。前幺媳妇却给了老幺致命一击。
逢幺孙女高考,在对志愿和学校的决定上,思想梳理的关键时候,幺孙女不满意老幺的实践调查安排,被前幺媳妇怂恿离家出走,去学美术。这把老幺气得心肌梗塞,在家族群无人声援,反倒被指责,老幺心寒退群,半年无心看盘,本钱亏光。老大却加大了讨钱要房的力度,老幺不得不兑现承诺。并低于市场价18万,将房子过给老大,自己回到解放前租房却打不到工,二次长征无法进行。次年幺孙女再考大学,老幺已经无力交学费,前幺媳也拒绝给学费,幺孙女只上了一学期大学就被逼的休学后退学。而老大却认为18万是他们的财运,不认可这是老幺出的养老金,依然要求几兄弟轮流贡老人。老幺大怒,要求老大补齐房款,老大不干。兄弟反目,二奶奶遭殃,身体每况愈下,饭量不足和营养不良,开始大小便失禁。在由谁照顾二奶奶大小便的问题上,二爷爷与大媳妇和亲家母发生争吵后,不辞职而别回到乡村。
一年后,二奶奶79岁,几经“癌症”“老年痴呆”等多次恐吓后,长时间被病卧床,邻居们讲,这一年来,二奶奶多次往娘家方向出走。凛冽的寒冬里,二爷爷当年引以为傲的土墙房,裂缝已越来越宽成了危房,一半仓门不知所踪,尽管茅屋为秋风所破,屋外大霜屋内小霜,二爷爷仍然坚持他*的信仰,坚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传统,充分赶超寒号鸟精神,以他*人的先进性严格要求自己,以坚定的革命精神将决不修门的革命斗争进行到底。老二是二爷爷求师傅教出来的木工,二孙子已经成长为支局长了,不屑于修补破门这种小事,在破屋旁边造新房。他们都说二奶奶“老年痴呆”“听不见”“不认识人了”,起床穿衣时对二奶奶大喊大叫,二奶奶手没有力气配合不了,只好听不见也不答应。老幺早饭后问二奶奶“妈,您冷不啊”,二奶奶说“冷”。老幺要求小芳用新棉絮换掉老棉絮,历时一下午,终于完成了重新铺床的世纪工程。二奶奶几天仍然吃不下饭,肉沫蛋沫一吃就吐,老幺突然想起来,胃凉应先吃清淡。
小芳熬了稀饭,终于二奶奶能吃几口了。小芳给二奶奶用小汤匙喂开水,老幺说改用大碗,烫一点让二奶奶自习端着趁烫烫的喝才能补充体温。趁着太阳,就到户外晒一晒寒冬里的太阳,果然二奶奶能吃一小碗粥了。晚上,二奶奶跟老幺聊天,很多事都还记得,还兴趣盎然的同意跟么姨通话,不过没有打通。老幺咆哮了,“病呢,病在哪里?老年痴呆在哪里?明明好好的人!”老幺在乡下尴尬五天,天天跟二爷爷声讨“妈服侍了您60年了,您连衣服都不给妈穿?”二爷爷坚称“养儿防老”。老幺问“自己的老婆自己都不服侍谁服侍?您养儿倒是防老了,我们的儿女还养不养?”并威胁二爷爷“妈走后,您一分钱都别想。您怎么对妈,我们怎么对您”。小芳作为资深搅屎神棍,对于和老父亲理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一向是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每次的硝烟尚未烧起便消失于无言的逃跑之中。老幺跟老二说,“妈这个情况,随时会起不来,必须要让她硬朗起来,大家才能轻松一点”,老二表态“年后还是接去城里”。
年后老大说房子太小住不下,另外租房给二老住。老幺非常震惊,质问那和在乡下有什么区别?
老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丈母娘就住得下,自己的母亲就住不下?
在几兄弟几妯俚和老父亲相互推卸照料之责中,二奶奶无病无痛的在春分寒雨中走了,离80岁生日仅差3天。二奶奶没有带走一片云采,只在前夜给老幺留下了最后一个温馨的梦。
老幺悲痛欲决,还没报效母亲的养育之恩啊,东山尚未再起啊,几个兄长就不能再支撑几年么?这么一个伟大的母亲怎么就没有人照顾呢?
究竟是谁谋杀了二奶奶?眼睁睁看着母亲被谋杀却无能为力,老幺无颜见江东父老,无颜见母亲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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