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寒食
看见天花板的同时，我意识到，被窝下的自己赤身裸体贴着电极片、插满了管子。护士刚换好吊瓶，见我醒来，赶忙飞奔去找医生。
人从睡梦中苏醒，初时尚能记得梦境，很快便会遗忘。很快，我已记不起安琳的脸。很快，我将不记得幽灵村。然然在那儿，我必须回去。
我无法拽动右手的管子，便把气力集中到左手，沿身体努力向上挪。我的气管被切开，插了呼吸管，这在平日，光是想像都毛骨悚然。只要能见然然，拼死也需一试。我费劲地扯开脖子上固定用的压脉带与棉纱布，攥住导管往外拔。
我太虚弱，第一下没拔成功，只令其松动。呼吸机打入的气体与我的呼吸频率顿时相悖，呼气时空气往喉咙灌，吸气时感觉氧气被抽光。
插管终于拔出，监护仪响起尖锐的警报。病房门被打开，医生护士慌忙奔来。门边有扇窗，我父母气喘吁吁地出现，焦急地朝房内张望。这感觉真切熟悉，窗外*影原来是现实世界的探视。
清空杂念，大脑里只存一个想法：回到幽灵村。窒息感加剧，憋闷不堪。白大褂与天花板交替着晃，天旋地转，眼皮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轻……
“爸爸。”然然迎面走来，阿福跟在身后。
我飞跑上前紧紧抱住儿子，眼泪泉瀑般奔涌。我半蹲下，把脸贴在他肩头，痛苦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阳光和暖照耀，四周风声低吟，果树繁茂醉人，被踏过的小草竭力挺直腰杆、回复蓬勃的原样。梦里梦外，时间都在流逝，得尽快弄清真相。
“然然，谁绑架了你？是谁……”我的心疼得绞作一团，“谁杀了你？”
然然不发一语，牵我的手，示意跟他走。我们去往山谷，登上对面的山坡，山顶环绕着团团云雾。我对山外的风景毫无概念，那是幽灵村以外的地界，我从没出去的欲望。
白雾散去，一面巨大的屏幕上出现雨天学校放学的熙攘场景。我困惑地看然然，却发现他不在身边。我穿着校服和雨衣，背着书包……我变成了然然！
然然心情低迷，双手抠书包袋，垂头看鞋尖踢出朵朵水花，慢慢迈向校门。他已有两周没见到妈妈，虽然我答应方璐尽量亲自接他放学，但父子相处得并不愉快，我总是心不在焉。然然书包里塞了本小册子，记录着他阅读到的触动心灵的段落。这天课间，他抄录下一段文字，踌躇着是否在回家途中念给我听。
然然走到校门口。这阵子，学校路段因施工损毁部分线路，监控没开，车子在道路两旁乱停，接孩子的汽车和电瓶车相互挤塞，外加下雨，尽管交警竭力指挥，路况依旧拥堵不堪。然然在门口来回张望，没看到我，却在人群中看到了……程烁。
这两年，方璐常带然然见程烁，多次去他家看猫。对然然而言，他是帅气亲切的大哥哥，因为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阿福，所以是值得信任的人，也是必须对我保守秘密的存在。然然遥指程烁，跟老师说：“我走啦！老师再见！”校门口相当混乱，老师忙着跟近前的家长寒暄，没留意谁接走然然。
“程烁哥哥，你怎么来啦？”然然上了他的车，坐在后座。
“然然，带你去见妈妈好不好？”
“太好啦！”然然兴奋地挨近驾驶座，又靠回椅背，挠头道，“今天应该是爸爸接我的。”
“他有事来不了，我们先去见你妈妈。”
然然掏出电话手表看时间，放学已经十分钟。他望着时间发呆，手表很快关机，他拍拍手表，心想：爸爸又忘记给它充电了，唉……
车停到方璐家地库，程烁让然然待着别出声，给方璐惊喜。小孩子顶爱配合这类把戏，然然忙不迭点头，并为将见到妈妈而欣悦不已。
程烁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