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我阿太了。我爸的奶奶。一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她已经走了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我几乎每年都会梦见她十几次。几乎每次都是和吃的有关,比如有时候是我做饭给她吃,有时候是她做给我吃。还有时候是一些以前她在的时候发生的事。
自从生了小孩之后我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好多事情都已记不起来。趁现在还能记住一些,我想把它记录下来,等哪天真正忘了,还可以拿出来回忆,不至于忘了这个把我带大、对我宠爱有加的老人。
阿太是我公太(我爸的爷爷)的第三个老婆,别人都叫她三太。前面的大太二太我没见过,也极少听起她们,所以在这里就不说她们。
我阿太十几岁就嫁过来了,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我叫她姑婆。姑婆长得超像阿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我还有一个爷爷,但不是阿太亲生的。
阿太没有和爷爷他们住一起。而是选择和我爸(爷爷的大儿子)住。所以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我是她带大的。
在我印象中,我们从来没有被她打骂过。她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留给我们兄妹三人吃。因为阿太是我们这一个大门里(公太那一辈是兄弟,到我们已经是第四代,四代人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为数不多(我阿太算在内只有两个)还在世的辈分最高的老人,所以有外嫁女回娘家的,都会稍带些吃的,一般是肉、面、饼干之类的给阿太,以表示尊敬。不仅如此,哪家有亲戚来,带了好吃的,时不时也会拿点给阿太。所以在以前那个穷苦的年代,我们算是比较有口福的了。
那时候冰箱这个东西还是很少见的,至少当时的我是没听说过。记得有一段时间别人送的猪肉太多了,一时吃不完。天气太热,这样放恐怕第二天就臭了。阿太想了一个办法。把所有猪肉放在盆子里,倒上盐,好多的盐,用手抓匀,腌制好用力地压到陶瓷罐里去,罐口用肥料袋里面那个防水的胶袋封好。当然胶袋是事先洗干净没有肥料了的。我们现在都是用保鲜袋,那个年代没有冰箱,更不用说保鲜袋了。也不会想到说装过肥料的东西和食物接触,吃了是否健康是否有毒之类。那个年代,好像只要吃了不会死,就觉得是没有问题的。幸好我们吃了那么多年也没吃出过什么毛病来。
猪肉装罐后可以放上一两个月。放得越久,味道就更重。毕竟不是冰箱放急冻里冻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夏季温度又高,仅凭那一点盐还是多少会变臭的。
当我们有段时间没吃上肉想吃肉了,就从罐子里掏一条出来。我大哥很喜欢吃肉但是不喜欢吃这个肉,他总说这个是臭肉,不好吃。但是久没肉吃了,每次一煮,吃得最多的也是他。
阿太很喜欢养鸡养鸭。
我们逢年过节都要杀鸡宰鸭来拜祖先。基本上不用再去买,都是杀阿太养的。感觉阿太每次养的鸡鸭都很听话,养久了通人性一样。阿太是最看不得我爸抓她的鸡鸭去杀掉的。虽然养的初衷就是为了吃。但是她每次都不看,每次杀鸡鸭,她都会伤心地躲在房间里哭。我发现每到过节,别人都是欢欣雀跃,她节前节后几天脸上都是没有笑容的。
哭归哭。节日当晚。我妈还是会照例夹两块鸡胸(或者鸭胸)肉给她吃。阿太是含着泪吃下去的。最多也就吃两块,再多她也不会吃。小的时候,鸡翅鸡腿固定是我们兄妹三人的,鸡胸肉我基本没吃过,一直以为我妈总夹鸡胸肉给阿太吃,以为鸡胸肉才是最好吃的。直到有一次我试着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吐掉了……虽然没啥骨头,比较好啃,适合牙齿不太好的老人啃,但是说实话,真不好吃。肉质柴柴的,一点没有鸡腿的嫩滑。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鸡胸肉了。
在我记忆里,阿太没读过什么书。连1-10她都认不全。但是钱她是认识的。说她没读过书,不识字,有时候又觉得她很有智慧。比那些读过书的人还要聪明。
我们小时候养的鸡苗,基本上不用买。都是我阿太用老母鸡孵出来的。有几只老母做种就足够了。生了鸡蛋哪些能孵小鸡的,她就挑出来放一边,哪些是不能孵小鸡的,就用来吃。哪天攒够了一窝,刚好有老母鸡也愿意趴窝的时候,就给老母鸡去孵了。
记得有一次,那老母鸡趴着趴着不愿意趴了。也不知道是趴了多久,那鸡蛋肯定是不能吃的了。扔掉又可惜。那时是冬天,天气还挺冷。阿太想了一个办法。把孵过的鸡蛋重新换到一个铺满稻草的有盖的竹筐里,底下和四周又裹了一层旧棉被。白天的时候,竹筐就放在火炉附近,盖着盖子。(因为那年冬天挺冷,我们白天基本上都围在火炉旁烤火,火基本上没灭过的)到了晚上,我们要睡觉了,火灭掉了。阿太就点上一盏煤油灯放进框里面去。盖子照样盖好。第二天,阿太早早就要起床生炉子给鸡蛋们烤火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鸡蛋还真的变成小鸡了。十几只鸡蛋,就一两只没孵出来,其余的都孵出来了。我那时候不太懂,但是看到这么多毛茸茸的小鸡,对阿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想想,我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我敢发誓,这是真的。真真切切发生过。一个没文化没读过书的农村老妇,用她的智慧,让我从小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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