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一会儿,天空愈发阴沉下来。在这阴雨的日子里,天总是比往常黑得更早一些。
放学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砖木结构的架子房里跑出一群男男女女的少年,像刚出笼的鸡仔一样向四周散开。他们喊着叫着,吵着闹着。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地跑过院落,穿过教师宿舍楼中间的台阶涌出校门。不一会儿,消失在了街面上。
纪梓桐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家就在街道东边的村子里,离学校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就算步行,用不了十分钟的时间就能跑一个来回。每日三餐都可以在家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她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是文雯多么奢望,又得不到的呀!
文雯的家在学校东边很远的那座长满松柏的山上,距学校十几里地,多一半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中间还要经过一条接近五六米宽的河。平常尽管河水湍急,但水量不算太大,还能勉强安全通过。
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下雨天,那可真是遭罪。河水上涨至膝盖处,摸索着踩稳了石块,踉踉跄跄地淌过了河。稍不留神就会跌落进水里,成了落汤鸡。泥泞且湿滑的山路,总会让她摔了一跤又一跤,往往会摔得几乎成了泥人儿。
等到周末才能回一次家,一周的干粮都是母亲耽误大半天出山干活的时间烙的饼。她寄宿在学校的宿舍里,和其中七个舍友一起,睡在一张大通铺上,每个人用来睡觉的位置约六七十公分宽,睡觉的时候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宿舍里有上下两层大通铺,她睡在上铺。一间十几平米的宿舍,住了十六个人。
每个人在宿舍墙上打了一根钉子,把装饼的布袋挂在墙面上,只是为了不让老鼠偷吃饼。尽管这样,每天早晨起床总会发现床头多了一些白面馍的碎渣,原来老鼠趁着她们熟睡的时候早已祸害了她们的饼。老鼠经常偷吃她们的干粮,她们厌恶透了这些老鼠,但是很无奈,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到了秋天,天气凉了下来。要是在夏天,这些饼应该早就发霉了吧。这困难的日子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离家不算近也不太远的同学。在校门口的一块空地上,东倒西歪地停放着的自行车群里,找到自己的车。撩开腿跨上车,很快消失在柏油马路上。就像华顿。
华顿的家在学校西面,沿着柏油马路以下五六里地的村子里。他每天早晨骑车来学校,带了够吃一天的干粮,晚上再骑车回家。尽管比起纪梓桐,他算够辛苦的,尤其天气越来越冷。可是比起文雯,他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每天都可以回家吃一顿热乎饭,而且骑车总比步行要轻松百倍。
文雯的晚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碗里打了开水,趁开水还热着,把白面馍掰碎了泡进去。等馍软了,狼吞虎咽的几乎是灌进肚里,都没有感觉到是什么味道。事实上,她之所以吃这么快,就是为了不尝到味道。因为白开水泡馍实在是太清汤寡水了,要不是放了少许盐巴,真的是难以下咽。
要是实在吃不下,就先在水里放些炒面粉,和成面糊,再把馍泡进面糊里。这样就不至于太寡,但是连着吃过几顿之后还是会厌烦的不能下咽。为了她能吃的可口一点,母亲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创造出不同口味的炒面粉来。比如把炒干了的杏仁用擀面杖擀成粉末和进去,就变成杏仁味的。把炒干了的花生或者核桃擀成粉末和进去,就变成花生味的,或者核桃味的……总之,是想尽了办法,想让文雯吃得好一点。可是不论怎么变,还是只有那么几个花样,她早已经吃腻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死一样的沉寂。舍友们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里。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这十几个女同学在一起,就像一窝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这让文雯更加的烦躁起来,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烤着一样,火急火燎地。她百无聊赖的不知所措,慌乱的像是心里塞进了一团棉花一样,堵得慌。
索性拿了书到外面走走吧,原本打算去操场边背背课文。却不知不觉沿着连通斜坡和教师宿舍楼的水泥台阶,来到了大柏树下。
大柏树生长在教师宿舍楼前面的楼梯口,它的年轮可比这座学校古老很多,至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它早已成了国宝。树干粗壮地得五六个同学手拉手才能合围,灰褐色的树干上错综复杂的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似乎岁月的沧桑全留在了这粗糙的树干上。这一道道伤疤一样的沟壑足以证明它的古老,也足以证明它经历过多少岁月的洗礼。这些沟壑像它的功勋章一样,展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使它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所有人都要仰望它,敬畏它。
听父辈们说过:他们上学的时候,若一不小心弄掉了毛笔头,就用小刀在这树干上划开一条口子,用流出来的汁液把毛笔头粘在笔杆上。现在想想,这一道道沟壑应该是当年被划开的口子愈合后留下来的伤疤吧。
大柏树枝繁叶茂,树冠呈巨型雨伞状。树叶一层叠着一层,密得不留一点缝隙。春天,这里简直是鸟的天堂。多种不同的鸟,都会栖息在这里。它们你呼我应,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简直就像一个演奏交响乐的舞台。夏天,太阳炙烤的时候同学们都喜欢在树荫下避暑,显然他们把这里当成天然的凉亭了。秋天,每到下雨的时候。同学们总喜欢站在这树下看雨,喜欢听雨滴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冬天,若是下了雪,它就像白了头发的老爷爷,同学们都笑它憨得可爱。这诺大的树冠是鸟的天堂,也是同学们的乐园。它给同学们撑起欢乐的天堂,同学们留给它欢声笑语。
大柏树的下面用砖块砌成了一个大花坛,把大柏树保护起来。花坛的围墙不到一米高,却有一米宽。每到下午吃完饭,同学们都喜欢坐在花坛的围墙上背课文或记英语单词。或者当同学们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有一群人围着这花坛撒欢。一个追,其余的跑,直到全部被抓住为止。偶尔也会有一男一女肩并着肩或者背靠着背坐在围墙上窃窃私语些什么。不过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年还羞涩于谈论男女之间的情感。
花坛里长满了各种野花和野草,每到夏天的时候,小草嫩绿的快要流出汁液来,鲜花也争相开放,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群蝴蝶扑打着翅膀落在艳丽的花朵上,停留一小会儿,又起身飞向别处去了。蜜蜂也跟着凑热闹,两只翅膀快速抽打着空气,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们学着蝴蝶的样子停在花朵上,用自己毛茸茸的腿沾了花粉就回巢去了。有时候太贪心,采了很多花粉,飞起来的时候总要摇摇晃晃很久。
这树,这花,这草,这蜜蜂,这彩蝶,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很可惜,此时花坛里的花草早已衰败,花枝和草秆横七竖八的斜插在土层里,凌乱的不成样子。
文雯坐在花坛的围墙上,有了大柏树的陪伴,她的内心顿时平静了许多。仿佛这大柏树给她吞了什么安神类的灵丹妙药。
就算没有了强烈的焦躁不安,可她还是无法静下心来看书。目光慌乱地在书面上扫视着,已经好几个来回了,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没有看清楚。她有点懊恼了,重重的把书摔在花坛里,心想:怎么能这么没出息,今天一天都没有好好读书了。自己可是以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走进这所学校的。生活已经很困难了,不想连学习都变得困难……
于是她想到用读课文的方法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地看会书。捡起书,不急不缓,有条不紊地开始大声朗读起来。为了让自己快速进入状态,甚至跟着作者的情绪抑扬顿挫起来。就算这样,也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甚至都不能把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更别说理解其中的含义了。心里依然乱得像一团乱麻,不管怎样都理不清头绪来。
就这样硬撑着读了一会儿,猛然抬头,她看到远处的灯火已经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给这漆黑的夜幕增添了一些灵气。不由自主地向西眺望,脑子里闪现过一个念头:哪一盏灯会是华顿家呢?也不知道此时华顿在干着什么?
此时的华顿正在为记英语单词而发愁,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太难了。倒不是因为他笨,或许有些人天生对读书就没有天赋吧。事实上对读书没有天赋的人很多,就以他们这一级学生为例,真正对读书天赋异禀的或许只有文雯了。她能用半学期的时间背下所有的语文课文和英语单词,各科习题在她的笔下如有神灵指点一样,都能显示出最标准的答案。其余的人和她相比较都会显得逊色很多。可是像华顿这样没有天赋到一看见书就会浑身不舒服的人倒是只有他一个,至少在他所在的学校里。
吃过晚饭后,妈妈忙活着收拾灶台,他和二姐在西边的房子里学习。他有两个姐姐,大姐今年刚考上县一中,二姐在新兴中学初三(1)班。姊妹三人中,最二姐学习用功,也最她学习好。大姐和二姐相比较也贪玩,但是比华顿要好很多倍。爸爸是一个建筑工人,带着施工队,算一个小领导,挣钱养家不成问题。但是他还是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好好读书,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尤其希望华顿能吃上“国库粮”,华顿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自然会更加疼爱一些。
要是平时,华顿大概早已去北边正房里看电视了,或者和村里的伙伴们去麦场里撒欢了。任凭妈妈怎么呼唤和督促,他都只会在乎有没有玩开心。可是今天是个例外。课外活动时英语老师叫他去听写英语单词,刚开始老师读让他写,可是他一个都没写上来。老师又让他读,他还是一个都不会读。老师给他留了狠话:要是明天还写不下来就让他打扫一周厕所。多亏有纪梓桐陪着,要不然指不定腿上会多出几条血印来。
纪梓桐是他们班班长,也是英语科代表。她的英语学得很好,英语老师就像爱惜自己的珍珠项链一样爱惜她。一看到她,英语老师总会眉开眼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轻易发作。
英语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妇女,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方形的眼睛,穿一双黑色高跟鞋。大概由于经常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缘故,她总是很严肃,一副谁都别惹我的架势。当有学生惹她生气的时候,眼里发出冷酷的目光,总是让人不寒而栗。她做事雷厉风行,说过的话总是能够实实在在的落实。她是唯一让华顿害怕的老师,这也是华顿只有在英语课上不敢有小动作的原因。
华顿面前的小方桌上平铺着崭新的英语书,只看这书的模样就能明白,它几乎没有被打开过。他一会儿坐下来,一会儿又站起来伸伸腰,完美的诠释了坐立难安的含义。看着眼前的英语书,焦躁地蹂躏着自己的头发,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嘴里嘟囔着发出来的音,似英语又非英语,还有好多单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读。此时,他很想念纪梓桐,若有纪梓桐在,至少可以教他正确的发音。
他双手合十,双目禁闭,食指顶在太阳穴上,祈求到:梓桐啊梓桐,你明天可得救救我呀,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正在认真写作业的纪梓桐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谁在念叨我?或者谁在想念我呢?她猛然想到今天课外活动的事,噗嗤一笑,轻声嘟囔到:“不会是华顿想我了吧?这家伙应该是又想让我做他的挡箭牌了吧……”。
她抬起头,向窗外看去,这夜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散发出忧郁的气息。她此时的心情和这夜差不多一样忧郁。她想到了今天课外活动,文雯看华顿时那慌乱的眼神,也想到了华顿看文雯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温柔。她仿佛听见了文雯和华顿内心深处的声音,仿佛读懂了他们眼神里酝酿着的脉脉柔情。
尽管她只是欣赏华顿的帅气和阳光洒脱的性格,可是当他对除自己之外的女生好时,心里像是爬进了千万只蚂蚁一样慌乱。尤其这人还是比自己漂亮,比自己学习优秀的文雯。
轻轻地叹口气:“好吧,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文雯回到宿舍,舍友们依然吵得不可开交,宿舍依然喧闹。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烦意乱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慢腾腾地洗完脸,爬进被窝。打开新买的日记本,写下了她上初中后的第一次日记:今天,天气很冷,我遇见了很暖的他和她。这意外的相遇,让我有种踩空了楼梯的感觉。今后会怎样,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