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茅道
夜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倒去,脑子也闲不下来,总得想点啥呗?
想色,没胆儿;想笑话,没人听;想高歌,忧心邻居投诉扰民;想低吟,大抵荒腔走板,总不成个体统……倒不如想吃来得划算,既不费多少心思,又不扰他人清梦,万事万物,想什么都不如想吃的。
睡不着的时候想的吃的跟寻常时节不一样。穷凶极饿的时候,想大菜,想硬菜,总以果腹为要,要油重,要量大,蒸得熟烂的猪肘子,或者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羊腿,一口下去,满嘴油光;睡不着的时候想吃,念头也轻飘飘的,侍儿扶起娇无力,念头带着身体一起在云端飘着,也不是醉酒,反正醉也是睡不着,就是单纯想吃。
想吃,不用大菜、硬菜,家常小菜就得,但也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大路菜,总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南齐书》里,文德太子问周颙,菜食何味最胜?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早韭差了点儿意思,味儿太重,夜半食之多半还有些腹胀的风险,那就晚崧吧,崧就是白菜,天津绿太远,湘潭矮脚白也是名品,要晚秋时经过冷霜的那种,脆,且甜,不须动刀,拿手一瓣瓣撕开,铁锅烧得通红,猪油刺啦一声化开,青烟腾起来,白菜倒下去,滚几滚,便出锅,刚好去掉青草气,盐一点就够——嫌太素,酌加点剁椒(得是衡山、朱亭一带产的*贡椒)——重要的是吃那个口感,够脆,够嫩,也够甜。
(图片来自网络)
吃着这菜,难免会想起笋来。反正是想,就往最美好的时节去想。早春二月,笋的大部分还埋在地底,地面只露出一点点的尖儿,铲子顺着笋尖的边缘轻轻往下探去,估摸着到底了,试着撬动铲柄,只听“咔嗒”一声闷响,嫩笋破土而出,底下的切口还冒着笋汁儿,早春的气息就这么扑面而来。
挖好的笋取回家,细细剥开笋衣,一层又一层,毛茸茸的部分渐少,露出嫩白的笋心,所谓“轻挨残花香簌簌,旋剥新笋白纤纤”,大抵也就是这个意境吧!取得刀来,才挨着笋,便噼里啪啦裂开成块,滚动着落到案板上——没办法,笋太嫩了,就是这么任性。
笋切好了,还得来点咸肉,当然,有好火腿更妙,切厚片,切口能清晰地看到暗红色的纹理,有发酵后的酒香味儿氤氲其间,切一片,再切一片,一片一片复一片,就像好日子,总是过不完;还得来点五花肉,先得煮过,油都煮掉了,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熟肉。
沙煲来,笋和肉进去,搁清水没过肉面,还得添点儿好*酒,盖上盖,坐上火,什么都不用管了,等着锅盖被汤汁顶起的笃笃声,正可以念这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笃好了,白瓷小碗盛着,红的是咸肉(火腿),粉的是五花,嫩*的笋块在酽酽的汤汁中若隐若现,葱花也不可少,点点的绿浮在面上,好看,胡椒末也得搁些,暖胃。勺子舀起来,吹一吹,嘴唇和热勺似有若无地碰一碰,整个春天就这样生猛地杀到你嘴边。
想吃,不能少了辣。凤爪带拐,治净入卤锅,小火焖,离火浸,颤巍巍吹弹可破,香喷喷透骨三分;那边厢油锅冒烟,手指长的二荆条,能多搁便多搁,噼里啪啦滚几滚,再添卤过的凤爪,酱油点几点,香油滴几分,葱末儿撒上,青碧可人;起锅盛起,热里香薰,好汉惊坐起,醉*立回*,辣得霸道,辣得过瘾,辣得嘴里骂声未绝,筷子又探向盆里。
想吃,下饭菜亦不能少。现杀的湘西土*牛,选牛腱子肉,不须太多,三两出头,顶多四两,逆着肉的纹理切薄片,略腌过,蒜子、辣椒爆香,兑高汤,烧开,再下腌好的肉,滚后调味,下些香芹,俟滚即可起锅。连汤带肉地舀上一大勺盖在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呼啦啦往嘴里扒拉,额头上必冒出细密的汗珠子,胃熨帖,心也熨帖起来。
哦,对了,这时候还得来点饮品,能喝酒的喝酒最好,反正我不喝酒,就喝可乐,得是罐装的百事,气更足,甜度也更甚,冰箱里冻过一宿,小水珠子在铝罐表面凝起来,聚起来,滚下来,右手食指伸进拉环,余指摁住灌顶,稍使力,“啪”一声轻响,气儿就冒了起来,灌一大口下去,凉凉的,甜甜的,还有些胀气感,猛的打个激灵,吃乏了的身子也便活了过来。
好了,饱了,吃不下了,就算只是想,也想得我四肢百骸无一不瘫软,无心再恋其他。
好了,想好了,我便要去吃了。
[责编:陈潇]
[来源:大湘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