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便失禁是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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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26 17: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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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中州大地的那一次大饥荒很有名,几千万人离开河南,艰难地扑命去。这是天大的事情,至少对于那几千万人是的。虽然,当时世界上的大事很多,就像《》电影中说的丘吉尔感冒那样的大事。但对西北的很多山村来说,也是大事,因为有新人将加入万万千千的山村。

老百姓跑来跑去还在中国转。无非河南到陕西,或者河北、山东和山西。有些人命大,活了下来,而后扎根到西北的很多村子里去。所以这次大灾也改变了很多地方的人口结构。尤其西北山村里的人口结构。

曹河村也来了这么一位灾民。

他来时的身份是个货郎。货郎是一种流动商贩,肩头上挑一个担子,手拄一根木棍,上山爬坡,走街串巷。挑得无非针头线脑小碗小碟,其实主要是女人用的物件儿。彩色的丝线,挑起来轻,还稀罕,女孩子做鞋子绣花得用。

这是古老的营生,元代的杂剧里就有人唱:“我待绣几朵花儿,可没针使,急切里等不得货郎担儿来买。”

货郎未必卖货,因为村人未必有钱,所以多数以物易物,女孩子的辫子,剪了之后,很值钱,可跟货郎换东西。货郎不带饭,一走几百里,谁还带着锅碗瓢盆?所以,也换吃的、住处。

来曹河村的这位货郎姓牛。本是从河南逃荒到陕西。灾荒过去后就弄了一个担子,做货郎。几乎过得是要饭的日子,一路要到甘肃。

到曹河村时,走不下去了。因为他半路捡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也就两岁,被扔在路上哇哇哭。货郎不忍心,只好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货,一路要饭到了这个村子。

那年头都困难,谁也不欺负要饭的。就让他选了一个角落,随意戳了一口窑洞住着。只要能安家,就算是村里人。所以中国的一个小山村里早都有了美国那种人口*策,美国人说只要出生在美国,就是美国人。但绝没小山村的这种约定俗成的方式好。因为山村里的人不欺负这种外来者,美国人可未必。

初春古村

货郎还是做货郎。他也不娶媳妇。我说那些村子里上两代人的人生只有两件事,弄娃,弄粮。

货郎是没第一个心思的,自己不弄娃,因为不需要。他捡了一个娃,给他姓牛,算是有后代了,也不用自己娶媳妇弄娃,费那劲弄啥。所以,他专心弄粮。他没地,只能继续做货郎。然后再想办法换粮。

做货郎有做货郎的好处。走街串巷,见的世事多。十几年之后,他不但有了地,而且还给捡来的那孩子娶了一房媳妇。从几百里之外娶回来的。

大概那家人孩子多,粮不够,正愁呢。货郎干脆以货换人,换了一个女娃子回来。

没多久,这货郎去撒手西归了。

很奇怪的是,这个以曹姓为主的村子里,也有他姓,但唯独这一户姓牛的跟曹姓人很亲近。没人搞得清楚什么原因。问老人,老人都很干脆,一句话“不分家”。为什么牛曹不分家呢?没人说得清,反正牛曹不分家。

我想可能是得了姓的好处。因为从谐音上讲,牛和草当然不分家,离开草没有牛,离开牛,草也没用。或者牛和槽(牛槽)不分家,牛拴在槽上才是自己家的牛,野地里跑的那是北美野牛。

农人的思维或许如此,谁知道呢。

所以,这独户的孩子,跟曹姓的族人排资论辈,称兄道弟。所以到了80、90后这一代,得管他叫爷。

辈是早期族群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个重要标记。只要把辈分弄清楚,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清楚了,剩下的无非是按照什么老太爷、太爷、少爷来分。虽然都是“爷”,但是辈分不一样。对应的也可以确定女性的辈分,老太太、太太、少太太,这就对上了。中外一体,夏威夷人对于父亲、伯父、叔父、舅舅都用同一个单词称呼。

所以,在山村里,类族居的山村里,辈分尤其不可乱。

山村古柳,这棵柳树约岁

但在这个村子里,甚至附近几百个、上千个村子里,都有一个相同的认知。爷爷与孙子,没有辈分区别。爷爷几乎等于孙子,孙子同时也是爷。爷孙之间称兄道弟,完全不顾辈分的时候也多。有些小孩子,年龄虽小,辈分却大,大孩子得管他叫爷。经常爷孙之间勾肩搭背,一起撒尿和泥玩,爷经常也被孙子揍得哇哇哭。

爷爷和孙子可以开任何玩笑,孙子对未必完全尊重。尤其性子比较和蔼随便的爷辈,跟孙辈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群孩子。

所以我们对这位牛爷,完全谈不上现代礼仪所谓的尊重。因为他性格好。还继承了货郎的一个优点。货郎因为走街串巷,口才得跟上,跟谁都能搭上话,否则做不了货郎。牛爷是家传绝学,更是能说。

村中无论大小,当面按辈分叫,背后一律叫子或老牛。,类似于侃、聊,陕甘一带把吃瓜闲聊就叫谝闲传。特别能说能聊的,就是能谝。内容无非东家长西家短、天上地下*仙妖魔、故事传说。

其实即便孩子当面叫他这外号,他也绝对不生气。还是能跟你谝上一会儿。

那村子还有一个奇怪的习俗,摸牛。当地话叫揣。主要参与双方是长辈与六七岁以下的小辈。随便路上遇到这种小孩子,为了表达喜爱,都说,过来,让爷、让伯、让叔、让婶揣下毬。其实就是摸小孩子的小弟弟,然后用胡子扎他们。我有个比我小两岁的爷辈,这位“爷”有次也学大人,对我说,来,爷摸摸牛。被我顺势一脚,这位“爷”坐在地上委屈地哭了,我说叫啥,他说叫爷。

当然这活动只针对小男孩,女孩子因为先天“缺陷”,没资格享受此待遇。这大约也是一种古老生殖崇拜习俗的传承,也表示着对男孩子的重视,因为那玩意儿将来能弄娃,传续香火。

小孩子被吓哭者有之,从山坡上逃跑者有之。胆大的居多,反正躲不过,索性往地上一坐,爷,你揣。男女都是司空见惯,都笑嘻嘻地看着。

牛爷也喜欢这么做。有次遇上一个重孙辈的,四岁左右,被当拦下。老牛说,来,让爷揣下毬。那小子直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大腿,说,我也揣一下你。

爷孙之间威严模糊,本来没什么。大家只能看着哈哈大笑,可是很多儿辈媳妇也都在门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戏。闻听这孩子的话,笑声四起,在整个山里回荡。

老牛弄了个大红脸。一句话不说,小跑回家。

因为爷孙之间可以没大没小,可是父子两辈的界限是非常严格的。爷爷跟孙子,跟孙媳妇都可以开玩笑。但是公公和儿媳妇必须正正经经,开玩笑是不被允许的。公公在儿媳妇面前也要正经,不能胡闹,失去威严。每个人都很自觉,把持此条界限。因为很多人都是不分家的,父母与孩子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凡没这个界限,彼此就很尴尬。弄不好就被人说是家风不正。

很多媳妇们聚在一起聊天,总会说起自己的公公的尴尬事,比如他以为院子里没人,干活也比较轻松,偶尔放了一个屁,一转身,发现儿媳妇就在不远处。只能憋红了脸赶紧扯。媳妇们说得哈哈大笑,但也只是背后敢说,当面噤声。凡是做公公的,无论性子多活泼,但凡见到人群中有自己的儿媳妇,绝不会多说一句闲话。

老牛当着众儿辈媳妇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当然得跑回家去。这事也成了村里人的饭后笑话。

老牛虽然能说,但他毕竟跟村里人有点区别。这区别估计他自己都没发现。因为我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脏话。所谓脏话,也是那村子,甚至附近成百上千村子的一个通用口头语。

凡骂人必有一句辅助脏话,类似于国骂。这里的村骂是嫖客日下的。男女都一样,哪怕父母骂自己的孩子,都常带这句村骂,似乎完全不明白这其实是在骂他们自己,就像武汉人的口头禅婊子养的。这实际上已经不作为骂人话了,更像是一个语气词,表达情绪的。有点像是说这人是个。不肖,就是不像,儿子不像父亲,就是不肖之子,让人怀疑非其父之种,那可不就是嫖客下的种么。

但老牛也许因为“家教”原因,从不说这句村骂。他货郎爸爸来自上千公里之外,媳妇来自几百里之外,家中没人说,自然习惯终究不会带。他骂人用另外一个词——“坏种”。这大概是他不是这村子里的原居民的一个重要证据。

他身体不行,瘦削。个子不高,最多一米六。总结起来就是,矮如冬瓜、瘦如猴子,可能是小时候粮跟不上的原因。据说“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是农家汉子的代名词,但奇怪的是,他老婆足有一米七几,比一般男子都高,大脸庞,高额头,宽肩长腿,雷厉风行,很有威严。见了牛爷,谁都敢开玩笑;见了牛奶奶,全都绕道走。

这种搭配也是村中一绝。二人往一起一站,简直就是华山派的高老者和矮老者。村中人跟自己的孩子开玩笑,也会说将来给你娶个老牛老婆那样的媳妇。孩子们的回答非常一致:我才不要呢。

家中的情况当然也是阴盛阳衰,一切妇女当家。老牛因为身不够壮、力不够足,所以,干活的主力是他老婆。庄稼汉子,身体不够强壮,就没有话语权。他的话语权在家外面。否则对不起他的那个绰号。他身子虽然弱小,但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声音洪亮,而且天上地下全都能扯个不亦乐乎,虽然顺口而出,但却顺理成章,不需思考,真正的现炒现卖热辣新鲜,跟网上的搞笑段子有一拼。

他对段子实在是一项爱好,逢人便讲。经常听见他在山的这一头和对面山上干活的人大声聊天讲段子。

他给我讲过一个人、长腿人、大嘴人的故事,大概意思是有这么三个人,饿得快死了,三个人偷了一头骆驼,煮来吃。缺盐,长手人一伸手就到海南盐场抓了一把盐。缺辣椒,长腿人一步就跨到四川提了一串辣椒回来。煮了半天,实在想吃,问熟了没。大嘴人说,我来尝尝,一口下去,骆驼肉全没了。

很荒诞的故事,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但是配上老牛的手势、四处飞舞的唾沫,加上各种悬念、语气助词、反问,故事还曲折,对于盐场和蜀山都有铺张,就非常精彩了。

老牛脾气挺好,跟年轻人玩,怎么过分,他都不会生气,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我跟堂兄将干驴粪弄成碎沫,用上好的白纸卷成上好的“旱烟”,拿给他抽。他以为是好心,放到口便抽。驴粪不比烟丝,燃烧困难,一口吸去,满嘴驴粪沫子。他大骂,却是笑嘻嘻的骂,并不真的生气。

这村里的老一辈的习惯统一得吓人,让人感觉是集体培训出来的。比如吃饭一律靠墙蹲,哪里太阳好往哪里蹲。这应该是他们以前集体劳动时留下的习惯,那种漫山遍野的野外劳动,没那么多讲究,天是餐厅,地是餐桌,墙是靠椅。久而久之,全都传承。我爷爷吃饭从不上桌,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亲戚之类需要陪。

而且,他们全有一个习惯。所有爷辈的人,都抽卷烟喝茶。卷烟就是旱烟,自己种的烟草,晒干,弄成烟沫。跟学生们要些练习本,把纸裁成两寸宽的一条,折起来一点,成一个槽子,把烟装起来,把纸卷起来,最后唾沫粘住,就是一个烟棒。抽起来劲大,很呛。裁纸也很讲究,纸有纹路,顺着纹路的,容易卷烟,横纹而裁的,一卷就破。爷辈们的烟棒规格似乎很统一,比较粗一点。父辈们就很精致,弄得跟现代支烟一般粗细,五花八门,因人而异。

没学生们供给练习本之前,他们似乎都抽烟斗,也叫烟锅。但那玩意儿不方便携带,后来都变成自卷烟棒。

自种的旱烟

,就是很浓很浓的茶。他们的茶叶都不好,叫茶叶沫子都不为过。抓一把放在铁罐子里,铁罐子拦腰缠铁丝,铁丝伸出去拧成一股,就是杯柄。放在火炉上连茶带水一起熬,这叫罐罐茶,一般很有闲时间的老太爷才这样干,其他人冬季农闲时才这么喝。平时就是罐头瓶,半把茶叶加开水。

不管什么方式,都。能把人苦醉。

老牛那一辈人,都是两样毛病全有。只抽旱烟不喝酽茶或者只喝酽茶不抽旱烟的绝对没有。只要抽旱烟,就可以断定他必定喝酽茶。或者,看他喝,就知道必定抽旱烟。

我爷说,这都是老牛他爸——那个货郎——教的。

货郎走街串巷,什么都学过,新奇的玩意儿多了。他到这村子之后,自然是要讨好村人的。当时的爷辈们都是小伙子。见他天天用火炉熬茶,就跑去看新鲜。这位牛货郎就卷起旱烟,教大家抽;一个大瓷缸子,里面倒满浮着泡沫的,一人一口。

果然是集体培训过的。

我去老牛家,发现他果然是这个习惯,熬着浓茶,再卷一个粗大的旱烟棒子,给我说段子,让我喝茶。

他把小火炉弄到门外杏树下。那时杏花开得正好,花瓣飘落,老牛的大瓷缸子里茶沫子熬得只起白沫。杯子里,颜色跟红糖水一样,喝一口苦得娃娃们直咧嘴。老牛逸兴遄飞,大讲故事,段子与杏花齐飞,笑声共山花同舞。孩子一多,他就上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荤段子也讲。

孩子们回去都很精神,整夜睡不着。喝多了。

后来我们在沟里放牛,老牛偏偏不放牛,他是来放牧驴子的。他虽然姓牛,但养牛是个费劲活,牛吃得多,养不起。所以养驴子。一群孩子都喊:老牛老牛,放驴不放牛,不是老牛放驴,而是驴放老牛。

他哈哈大笑,也不生气,还是给我们讲段子。在山沟树木之间,生起火堆,牛驴自去吃草,我们烤洋芋烤苹果烧玉米棒子听老牛说故事。后来我看了几本书,就进去讲明太祖打天下以及于谦大战土木堡的故事,外加三侠五义七侠五义杨家将七剑十三侠之类。于是没人听老牛的故事了,转变成听众听我讲书。老牛也坐在旁边听,啧啧称奇。

我们逗老牛,老牛也逗我们。那次我放牛,老牛来给牛割草,遇上另一个爷在放羊。三个人在草坡上坐着说话,他俩抽旱烟,撺掇我也抽,连抽两支,结果“醉”了。不但酒醉人,烟其实也醉人。旱烟太硬,抽醉了比酒醉了还难受,天旋地转,仿佛怀孕,只想呕吐,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从此后我不敢碰他们卷的旱烟棒子。

抽自卷旱烟的山村老人

后来我给老牛老婆“告状”,他老婆训了他,他也不生气。在他那里,他老婆似乎是神一样的存在。当然,不是女神的神,而是神仙的神。村里人其实也这么看的。

老牛老婆是九天神女娘娘。这是她的另一个身份。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跟九天神女娘娘温婉端庄的样子毫无关系。

但很多人说她是九天神女娘娘。她自己也这么说的。因为她也是村中唯一一个巫师。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手艺。

三才天地人,人在天地的中间,所以人上拜苍天,下跪大地,大地上任何病痛奇异,在巫师看来,皆是地狱*祟显世作怪,所以只有祈求上天神仙下来收服妖孽,这就是巫师的世界观。

老牛老婆是个虔诚的巫师,对神明极其尊敬,不但各处庙会积极参加,而且平日里自己口里绝不会对神明出一点不逊之言,要是听见别人对神明不敬,立马会破口大骂,为神明护法。

只是她作法时,必有丈夫的参与。因为神也不是万能的,需要帮手。

一般叫她来瞧瞧,必定是三请五请,因为她说神仙是不轻易下凡的。到了之后,要先由那家人好吃好喝伺候好,然后准备道具,等待天黑。

巫师在那地方有一个特殊的称谓,“老爷”。一种身份象征,无论男女。也是“爷”的身份。村人对于这种东西的相信,应该不完全是因为迷信。其实是求安慰,山高路远,医疗不便,病痛、怪事常有,只能从巫师这里寻一点心理安慰。大部分时候,也许能好了。那也不是巫师的本事。

我有幸见过一次她作法。

饭罢一抹嘴,她大喝一声“拿来!”旁边人立即送上一个旧的大铁马勺,里面倒了半舀子醋,兹兹的冒着泡,然后投进一块鹅蛋大小、烧得通红的石头,一阵热气夹带着酸味漫延起来。

这时候,老牛老婆端着这个铁马勺在院子以及屋子里各个角落里乱窜,老牛就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我也跟在后面跑。

没人觉得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消*杀菌举动,大家都很严肃,也觉得神奇。

跑完之后,扔掉东西,进了房间,她大喝一声,老牛立刻端来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间。她往椅上一坐,双手上下左右挥舞,双脚在地上乱跺。继而身体扭动,嘴里念念有词,渐而脸红如血,口角出现白沫。我看了大惊,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来了。”被旁边人捂住嘴,让我别惊了“神”。

突然她开始说话,细声细气,仿佛小女孩的声音,嗓音极尖,双手拄着膝头,双脚一阵急跺,大叫一声:“执法弟子何在?!”

老牛此时一点也不好玩,满脸严肃,战战兢兢,躬身上前,跪在老婆脚下,患者也上前跪下。被神附体的老牛老婆说:“九天娘娘今日来凡间一走,弟子有啥心愿快说。”

患者说自己时常头疼,身上肌肉疼之类的一串病。

这种的话,此时老牛老婆是听不见的,因为“语言”不通。必须由执法弟子禀报。

老牛大起舌头,呜哩哇啦,启禀给他那已经是九天神女娘娘的老婆,“神女娘娘”于是一把抓起两瓣,“啪”的往地上一丢,老牛看卦后回答“上交”或者“盖复”。连打三卦之后,她根据卦象开始断言:后院太空,围墙太低,以至小*常来侵扰。

至于什么“上交”或者“盖复”,没人知道。二者应该都是六十四卦中的两卦,只是农村巫师一般都没什么学问,一鳞半爪的乱学,加之方言口误以讹传讹,以至于渐渐地没人懂得这是什么,我想即便是文王复生,恐怕听了这些巫师口中卦象都不会懂得。当然,算卦有很多种方法,有些不止六十四卦,还有三千多卦的算法,谁也不知道巫师们是哪一路算法,此处只是音译,未必不准确。

但到此地步,就好办了。因为病因找到了,对症下药就行。

后院太空,围墙太低,以至小*常来侵扰。那就加高围墙,万事大吉。那家人的后院围墙也就越来越高。因为他们每请以此九天神女,围墙都会加高几尺。

搭配使用的方子,一般是祖坟出了问题,要么被水冲坏,要么老鼠钻了洞。

解决办法是,长男扛着铁锹去修补坟堆。

九天神女娘娘的最后几句话是,来凡间一次不能白走,要一升麦子,一只公鸡之类的。

作法完毕,细看九天神女娘娘,一脸苍白,满头大汗,仿佛虚脱了一般,老牛便把她抱到炕上,让她休息。老牛的身板当然抱不动媳妇,常常需要别人帮忙。

然后所有人张罗着按照神的指示办事。患者家给老牛两口子做鸡蛋汤炸油饼,吃完之后。抱着公鸡和别的东西,老牛领路,沿着山边小路回家了。

其实这种肌肉痛脑袋疼的常见的农家病,有些人病了之后胡思乱想,便想到这种路子上来。老牛老婆的方法太过单调,人家的围墙不断升高,病还是不断。交通渐便,医院。渐渐地,老牛老婆几乎无法可作,“职业生涯”也就算是结束了。怪病怪事,那就请更加厉害的“老爷”来收拾。因为大家都说这九天神女娘娘不行,没有别的地方那几路神仙厉害。要作法便跑上百里山路去别的地方,那里有“坐堂神仙”,收费贵,但是灵验。

老牛夫妇,也就失去了这一项外快。那些外路神,确实比老牛老婆厉害多了,至少“自残”起来,非牛老婆可及。一尺长的铁钎,从左颊对穿到右颊,一滴血也不流。还有一个尊奉齐天大圣的,作法时竟然是坐在椅子靠背上的,有点猴像,可惜太危险,因为曾经从椅子顶上掉下来过,孙悟空差点瘸了,于是回花果山修养,再也没来凡间走过。

老牛的儿子遗传老牛的基因,反正干农活不行。家里也是媳妇做主。当然,这种男人是农村男人羡慕的。因为不用那么拼命干活。媳妇太能干,小牛就不用怎么干农活。家里鸡鸭牛驴,全是媳妇一个人忙。

但能干并不是聪明,而是身体硬朗,干起活来不要命。这似乎也是那些村子以前娶媳妇的一个标准。小牛于是从村前转到村后,一家一家的逛,吃饭时他女儿就会站在高处喊他。当然,他也有资本这样逛。因为到他这一代的后期,山村人的目标已经变了,不是弄娃再弄粮,而是弄娃,快弄钱。

所以,他是常外出的,因为需要弄钱。

他学的是泥瓦匠的本事,工地下苦力。

家中大小活计就压在媳妇身上。几十亩地,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老牛夫妇也只能是参加劳动的。老牛只有这一个儿子,女儿外嫁,他也只能在这里干。所以,这是一家人。

能干的媳妇,必定是强势的。她们在农村绝对有资格强势。老牛这脾气,即便儿媳妇不强势,他也是说的。因为他干活不行呀。巧了,婆婆可是很壮实的,绝不吃鳖。针尖对上麦芒,婆媳大战非常精彩。

老牛是不敢当面说话的,但不说话不是他的风格。只能在村子里说儿媳妇的不是,顺便幽默地骂几句。

后来因为干农活凑对子,这媳妇跟村里一个光棍传桃色事件。因为两人早出晚归,一起出门干活,天地大了去了,加上那光棍名声可不怎好。村里不乏吃瓜群众,背后议论纷纷,饭后笑谈天天不断。

小牛回来当然不高兴了,闹了起来。这一下天昏地暗,鸡飞狗跳。小牛打了媳妇,媳妇骂了老牛,老牛收拾了光棍,闹来闹去就分家了。

所谓分家,其实也不是真的分家,只不过分爨而居。原先一个锅里吃饭,现在两个锅吃饭。各吃各的。

老牛夫妇住他们经常住的窑洞,儿子儿媳在院子里的两间砖房里。其实也等于没有分家,进的还是同一个大门。只是老牛夫妇不能去儿子那里吃饭,孙女却能常去他们那里混吃的,分得开别人,分不开孙子辈,这是没办法的事。

老牛自己种了几年地。但实在是老了,他身子还没儿媳妇的一半强壮,种起地来只听见口中吆喝一片,成果却不大。

牲口也不听他话,不但管不住驴,也管不住牛。虽然他姓“牛”,但是一点也不牛。再加上像我这种坏东西,自己种地回来,见老牛还满头大汗的在耕地,到了地头就要停下,回过头来再耕回去。老牛给牲口下口令“喔”(停下的意思),我偏大喊一声“昂视”(相当于骑马时喊“驾”)。牛驴蠢,分不来谁的命令,顿时乱了套,老牛笑着大骂。好不容易回过头,要走时我喊停下。

牛驴都不听老牛的,因为他手上没力气,触绳降不住它们。触绳相当于方向盘,是掌握方向的。马缰是系在马嚼子上的,可以控制马匹。西北农人犁地,因为地硬犁重,单个牲口耕作的很少,除非种小麦这种轻活,否则都是一对牲口犁地。双牛袈一犁是正常的,一牛一驴也可。用长绳子两端系在牲口鼻子上,绳子中段在犁地的人手里,这样可以“遥控”牲口。

这就需要耕作者手上有劲,否则别想降住牛驴。老牛那身板当然不行。被我一喊,乱了节奏。

于是牛驴乱跑,该停时不停地跑,该走时要么不走要么走斜了。老牛又是一片大骂,当然不是骂我。他是骂牲口,从牛驴的姐姐妹妹一直骂到奶奶外婆。

然而牲口对他毫不理会,那黑驴听他骂骂咧咧不停,扬起尾巴就放了一个苜蓿味的屁回应他。苜蓿是一种饲料草,嫩芽时可做菜。只需要种一次,冬枯春发芽,生命力极强。

老牛被折腾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只好请我帮他犁两圈。他坐在地头抽支烟。两圈下来,那两头牲口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他烟也抽完了,说一句“年轻人就是强”,就自己干活了。

那次我没听到他说段子!

农活就是这样,你得有足够的实力降服它。老牛渐渐老了,更加降服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了。加上受到弄钱思潮的影响。于是他也出去打工。

可他打工只能给工地看大门或者烧锅炉,重活没人要他。这样一干就是五六年。前几年因缘见到他,段子竟然又说起来了,而且不抽旱烟了,开始买纸烟抽,见人就发。我给他一支烟,他拿着看了半天,啧啧称奇,说有本事的人抽的烟都是高档的,然后一连串押韵段子说了出来,把我差点笑死。

但我明明见他把那根纸烟别在耳朵上,似乎舍不得抽,弓着身子走了,矮小的身子,越来越瘦弱了。

他本来是不弓身子的。

后来才知道,他又去给城里楼层上的住户送煤去了,近百斤的东西,成天背来背去,上楼下楼,那本来矮小的身子,不得不在生活的担子下慢慢弓起来。

老牛的瘦弱肩膀上,也跟他货郎爸爸一样,挑着一个担子。那担子,一头挑着苍老,一头挑着胃。

老牛的一生都在走不同的江湖。被遗弃在路上、被挑着要饭的时候,是一个江湖;定居种地,高兴地讲故事说段子时,是一个江湖;被生活压弯腰到处讨生活时,又是一个江湖。

无论哪个江湖,都是人生。也是那无数山村里很多人的人生。我只觉得,老牛的段子竟然又开始了,就很好,很好。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延续风格天性难改,但听来让人快乐,让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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