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宅内布局曹宅所在地示意图曹雪芹故居选自/法国画家夏尔·乔德龙《北京水墨风情》画册整理中的曹宅内景◎刘孝存
(媒体人、文史作者)
曹家老宅在资料中的样子
年某一天,我听说广渠门内大街号是曹雪芹随家人迁居北京的老宅。这老宅,就在当年蒜市口街的北侧——也就是缆杆市(旧称“揽竿市”)路北的23路汽车站附近,由抽分厂胡同南口往西数的第三个院子(乾隆年间,九门提督衙门之下的巡捕南营的参将衙门设在抽分厂)。这就是说,五十多年前,这个蒜市口16号院(明代,此地为蒜市口南。年,蒜市口与其他街合为广渠门内大街),即后来的广渠门内大街号院——我上学下学经常路过的这个地方,就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在北京的家。
兴奋而又遗憾,当即准备前往。我先给依旧住在薛家湾的大哥打了电话,问曹家老宅的情况和具体方位。大哥回说,已经拆了。啊?再打听,原来因为广渠门到广安门的“两广路”拓建,曹家老宅于年11月3日开始被拆。失望之余,听说曹家老宅还要在北边不远处按原样重建,也就多少有了些慰藉。
曹家老宅究竟是什么样子?有关资料显示:年,中国第一档案馆研究员张书才从馆藏清雍正年间的档案中发现了曹氏归京后的住址。负责查抄曹氏家产的绥赫德,根据雍正的旨意将北京的一处房产拨给了曹家,并给曹家(曹寅之妻)留下了三对夫妇的“私家世仆”。此宅在蒜市口北侧,是坐北朝南的三进院落。
前院是坐南朝北的倒坐房六间,西部有坐北朝南的北房三间,二进院(中院)南墙内有一座四扇屏门(老北京传统四合院可能屏门外有“垂花门”),上书“端方正直”,院内有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无房,是一座长方的小花园。此外,后院的西墙向内凹进一段。全院房总计十七间半。
蒜市口最早出现在明正德年间,以卖蒜的摊儿多而得名。后来其东有了草市,蒜市口和崇文门大街的相交处开了多家酒店。在中学时期,我上下学每每从这里匆匆过往,却是视而不见。
查看清乾隆十五年(年)北京街巷胡同图,现今的广渠门内大街清代又称“南大街”。广渠门,俗称“沙锅门”“沙窝门”,老北京南城胡同语音“沙货门”。
这“南大街”从西往东数的标注是:蒜市口街、米市街。北侧占地较大的地方是有围墙的步兵统领属“中营参将”署(明代为“抽分厂”)衙门,东为汪太医胡同(后改为汪太乙胡同,北接手帕胡同)。再东为缨子胡同,与其隔路相对的是标杆胡同。
年左右,街标注为蒜市口,东为东草市大街、缆杆市大街。蒜市口街北的“中营参将”,更名为“抽分厂”,其东有缨子胡同、北河漕、大石桥;路南有石板胡同、标杆胡同、烟袋胡同、南河漕、火神庙大街。
到20世纪80年代,这条东西横向的大街已称广渠门内大街;原“抽分厂”变成“健康里西巷”和“健康里”,向东依次为刚毅胡同、缨子胡同、北河漕胡同、珠营胡同、南小市口街。现如今,这里高楼林立,街巷胡同自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观宅门如何知道家主地位
老北京四合院,观宅门可知家主的身份和地位。第一种为“屋宇门”。
其第一类:王府大门,设在整个府院中轴线的南端。亲王府大门为五开间,红漆门上有金钉(金*色)63个(横九竖七)。郡王府大门为三开间。
第二类:广亮大门(广梁大门)。其大门设在院落的东南角,门板附在中柱上,将屋宇式过道分为相等的前庑和后庑;门前挡有厚而长的木板,称门槛(俗称门坎儿)。门槛两端插在门枕石和抱鼓石(门墩儿)中间的凹槽里。大门上方有四个六角形、直径和高都在七寸左右的门簪;其门道两侧靠墙,分别放置巨木长凳,称“春凳”,为仆佣、护院所用。这种大门的院落,多为较高级别的官宦人家。
第三类,金柱大门。其门板附在金柱上,前庑浅后庑深;有四个门簪,大门前檐上装有“雀替”(南方叫“牛腿”)。此门示意居主为有一定品级的官员。
第四类,蛮子门。其门板附在前檐柱上,没有前庑,门簪四个,多为财富人家。
第五类,如意门。前檐柱被砖砌鱼鳃墙包裹,墙中留门洞,门板附在抱框上,门簪两个,为中等人家所居。此外还有墙垣门,也叫“随墙门”“小门楼”,分为“花墙子门”“清水脊”和“道士帽”。当年曹家的门是何种类型,我已经没有印象,如今推测当是如意门。
老北京王府的殿堂屋顶用绿色或蓝色琉璃瓦及筒瓦;官宦及商贾大户,院落的主要房屋屋顶多用筒瓦和板瓦。中等人家的房屋屋顶,多用板瓦(使用时两块瓦互咬,形成“阴阳合瓦”),接口处用筒瓦;有的房屋顶取“棋盘星”式,即在房屋上部及左右用板瓦,其余部分用灰抹平;还有的将耳房以麻灰抹顶。
资料显示,曹宅进大门往西拐的前院,南侧是坐南朝北的“倒座房”六间,前院北侧西段有坐北朝南的房屋三间。前院北侧北房之东,有“二门”,门内有四扇屏门,其上匾额书“端方正直”四字。内院(第二进院),有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共计九间;后院,无房,是一横向的窄长花园。按照这一统计,前院和内院的房屋应是十八间。那么,这其中必有一房属于半间,它可能是前院倒座房中西头的杂屋或“茅子”。当年的茅子(茅房)多在前院西头,内放“码子”(马桶),或在所挖坑中放置小缸。茅子多为半间房,也有的属于露天夹道,算不上“房”。还有的将茅子建在二进院内正房的西侧(院子的西北),敞口有盖顶。
红学家周汝昌在其《曹雪芹新传》中说,蒜市口的曹家老宅“共有十七间半房屋。在北京来说……一般是正(北)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南房三间,加上厨房、厕所或放置杂物之房等,恰好是这个数目字。”周先生将内院的正(北)房说成五间,也符合老北京四合院的设置——多数不很大的四合院,其内院的正(北)房为三间,但在其两侧各建有较矮的耳房一间,合起来正是五间。但耳房比正房要矮许多。北房五间,加东西厢房六间,为十一间;加上外院北则靠西的三间北房及三间倒座房(南房),就是十七间了。如果内院东侧靠南有半间厨房,或者门洞算半间房,就正好是十七间半了。
从学者、研究者的讲述中,我得知了曹雪芹老宅的大概情况,也按照其说法画了几张院落草图。但不曾见过实物,毕竟是“纸上谈兵”,是推测式的想象。包括曹寅之孀——曹雪芹的奶奶,曹雪芹的父亲、母亲,若全都住在此院的房间,我们也只能臆测。
按照老北京平民百姓的规矩,长辈,也就是曹雪芹的奶奶应该住在正房;如果不计两侧耳房的话,正房三间,其西间为卧室,中为中厅,其东间是否为存放曹寅遗物之地,只能想象(曹带枷示众以后就没了消息,若他能挺过枷刑及牢狱、流放之灾,当住东厢房)。霑哥儿(曹雪芹)居在哪儿,是西厢房,还是随母住东厢房,不得而知。或许会有例外?曹家毕竟属于内务府正白旗,如从满俗,当有别于汉俗。
曹家虽为包衣,也隶属于满洲正白旗旗下。但正白旗的驻防地(包括家眷)在北京内城镶*旗驻地之南,曹家被发到外城,混居在多为回、汉民平民居住的地域。这是因为内城满洲正白旗驻地难寻空闲院落,还是含有贬低之意?
曹宅老墙安在?
光阴荏苒,年,距曹雪芹老宅拆除已近20年。早前我在网络上看到将启动曹雪芹故居纪念馆,并结合周边的卧佛寺、隆安寺等开发成红学研究中心的消息,不免怦然心动。8月14日,我和女儿到天桥剧场看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观剧之前先到崇文门外磁器口,去寻找网络上说的——磁器口十字路口东北角地铁站旁的一段曹氏宅第老墙。
回想20世纪60年代我的中学时代,磁器口这一带印象最深的是马路南的23路汽车缆杆市站,那附近有一家街边洗澡池。更“著名”的是澡池西边的一家老豆汁店,据说豆汁是乾隆十八年(年)“发明”的。
当时北京有一粉房,做绿豆粉时发现绿豆粉浆生食酸甜可口,熬制以后更有滋味。后来有人将这“豆汁”就辣咸菜,再配上焦圈,就成为风味独特的小吃。卖豆汁人的挑子上,一头挑火炉、豆汁锅,一头挑有抽屉的小桌,装有筷子、碗、辣椒油和咸菜,走街串巷。至于当年缆杆市一带开没开豆汁店,就不得而知了。按照周汝昌先生的说法,生于雍正二年(年)的曹雪芹乾隆十八年(年)已经29岁。他喝没喝过豆汁,没有记载。时至当今,“两广路”拓宽之后,那家老豆汁店早已不见了。
到了磁器口,出地铁站东北出口,前后左右踅摸,没发现哪有一段老墙。再往十字路口方向走,见路口东北角被围挡圈了起来,圈内是正在建的十余层的高大建筑。也许,那段老墙被圈在围挡里了?沿人行道向东走,路边都是居民楼,没有发现抽分厂胡同。在楼房拐角处遇见一位老大姐,听说我想找两广路扩建前的曹雪芹老宅,热心地让我跟她上楼,她说楼上一位老大妈是这里的老住户。
跟着老大姐到五楼,敲开一家单元门。大妈家原先住在马路南面,也不知道路北的曹雪芹老宅。似乎是怕我们失望,她说附近有一位“红学家”,可以帮我们联系。
谢过老大妈、老大姐,匆匆吃过午饭,赶往天桥。看完音乐剧,回家又查网络,发现那段曹宅老墙是在十字路口东北角的地铁站通风口。又查,见卧佛寺和隆安寺都是围栏挡着,正在施工中。
年7月,因疫情宅在家里,突然在网络上看到法国画家夏尔·乔德龙的《北京水墨风情》画册图片,发现其间有标为“曹雪芹故居天坛附近”的画页,心头不免一动——似乎是一西一北的两座瓦房,院子里有一棵高过屋顶的树;北房对面是高出院房的墙头一角,看不出是房屋还是门楼。画册说明:“这本书以水彩画的创作方式,借助中国画工具——毛笔和墨汁,用黑白两色表现了记忆里的北京城……”在介绍中,可知画家“年定居中国”,那么,关于曹雪芹故居的画肯定是在年11月曹家老宅拆迁之前所画。能够在画页上看到曹家老宅的原貌,实属万幸。只可惜,从半个院落两座不完整的破败房子上,很难看出曹家老宅的整体结构和规模。
今年5月中旬,我再一次来到磁器口,首先寻找十字路口东北角的地铁站通风口,我仍想找到那段曹家老宅短墙。东北角的高楼已经高耸,但外边的围挡依旧,我也没有找到通风口。
在我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间,我看到路北有一条不知何时从北向南开拓的大街,名叫“西花市西街”。街西侧向北约百米的路边,从绿色的围挡中冒出了一排灰砖灰瓦——显然是新建的平房院落。我的眼前不由得一亮,这是不是复建的曹雪芹故居?
老宅的新样貌
在绿色围挡中,有一个大铁门,这院落显然是不开放的。我走到门前时,大铁门突然开了,出来两个人。听话语,一位是送客的。我试探地问这里是否为复建的曹雪芹老宅?送客者答:是,但里边还没有陈设东西,不开放。我赶快说:“师傅,我小时候在北京第二十六中学,也就是现在的汇文中学上学,上学下学都从这里过,您看能不能让我进去参观一下?”师傅问我从哪来?我说从天通苑来。师傅说: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铁门内,是一条灰砖甬道,两侧是绿油油的草地。迎面的院落外围,是磨砖对缝的灰色围墙(院落倒座房的后墙)。东南院门有深红色门框,门框上方有两个六边形、*边蓝心的门簪。门楣上顶着的是随墙(与围墙同高同形)的筒瓦屋顶,两列筒瓦间为滴水瓦片。敞开着的对开红漆大门,门板上无字;大门两侧的灰墙上开窗,窗口木框为深红色。大门外是三级台阶,红色门框两侧的下方,分别是竖长方的门墩儿(又称“抱鼓石”),其上端雕有小狮子,方石上有花叶、蝙蝠一类的雕刻。
小时候走街串巷,我记得胡同里老北京普通人家的四合院绝大多数是黑漆大门,“门心”涂暗红,红底上写黑字对联,如当年我住家的院子大门上书写的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普通百姓的院落用红漆大门,大约是在近几十年的事情。
此外,倒座房的后墙(同院墙),在老北京是不开窗的,标准北京四合院是一个封闭式的院落。曹雪芹的故居是清代的遗建,当年肯定不会开墙窗。
另外就是大门(屋式门洞)的屋顶与倒座房的屋顶同高,连成一线。按说有两个门簪的三进老北京四合院大门,应该安装“如意门”。而如意门(屋式)的屋顶,一般会高于院墙(倒座房的屋顶)。现今这新建“老宅”的大门,从外观看就是“随墙门”,但却没有随墙门(小门楼)的样式——既不是“花墙子门”,也不属于“清水脊”或“道士帽”。院门门框前的竖长方抱鼓石倒是对的——老北京“如意门”或“小门楼”的四合院、三合院,常采用长方形抱鼓石;其石刻常见“二龙戏珠”“麒麟送子”“如意祥云”“和合二仙”等样式。
复建的曹家老宅大门内,是覆盖屋顶的门道。右有面北的红漆窗、屋门朝门道的“门房”;左有与倒座房相接的红漆窗朝北、屋门朝门道的“门房”。一左一右的“门房”,使得这院落给人一种“机关单位”的感觉。老北京的四合院,也有院落大门之右建小跨院的设置,但那是自成一院的,其南侧多为两间倒座房,房门朝着小院,而不朝向门道。进院门,迎面的是上挂筒瓦的一面灰砖墙,应该是在东厢房山墙上镶砌墙面的“跨山影壁”。这影壁上没有字,大概是没完全竣工的缘故。传统老北京迎门的影壁,多在中心部位雕花,或置“福”字、“禧”字。
曹家老宅还没有对外开放,我能够进来属于机缘巧合,因此不便细看和做笔记。凭着手机拍的几张照片和浮光掠影的记忆,只记得进院门后,左侧是灰砖砌的月亮门,紧西头灰色院墙边栽着高过墙的竹子,其下是一丛绿化木和大叶的俗称“玉簪棒”的草花。小院南侧是红色门窗油漆一新的倒座房,中间为明间(堂屋),有门有窗,两侧是带半面木窗的“暗间”。它的对面,是与倒座样式相同的北房三间。这“一进院”,加上两间“门房”,共计八间房。
一进院北房北墙的东侧,就是“二门”了,但它不是我们惯常见到的两侧带有悬柱、悬柱下端有莲蕾样垂珠的垂花门,而是一道以竖瓦砌成花骨朵,上为灰色下刷白色的墙体中所开的“随墙门”——以深绿色门板组成的双开门。门内并没有“四扇屏门”,自然也没有上写“端方正直”的匾额。
二进院内,有正房(北房)三间,其两侧各建一耳房,再加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简,共计十一间房。前、中两院的房屋加在一起,就是十九间了。
三进院内,有栽种花草树木的院子,还有记不清几间油漆一新的房子。前、中、后三院的房子相加,起码有二十间了。
传统的老北京四合院,正房比厢房、倒座房都要高,东厢房则比西厢房略高。此院与传统的老北京四合院相比,显得有些“狭窄”“局促”。
曹家老宅还没有安置完备,我期待“曹雪芹故居纪念馆”开馆之日再次光临,也期望馆内能够按照当年的老规矩、老风俗精心设置。无论如何,能够复建伟大作家曹雪芹青少年时代生活过的老宅,令人欣慰,值得称赞。供图/刘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