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元亨
供图/绿雪客林元亨
南宋季年,蜀中兵燹,井闾凋敝,无复旧观。宋末元初的成都双流人费著面对一堆废墟追述旧事,写下《岁华纪丽谱》及笺纸、蜀锦二谱,在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已经看不见宋代成都人,于一个个美好如初的秋天,推窗清赏一簇簇芙蓉花。费著一定忘不了那开满成都平原的拒霜芙蓉,仿佛星宿与月光下一个绮丽的迷梦,从七夕、中秋到重阳,夹杂着大慈寺锦江边的“七宝市”、“桂市”和南门玉局观“药市”的沉郁香味,飘拂过来……
▌南宋佚名《丛菊图页》故宫博物院藏
七夕与七月七宝市
“七月七日,晚宴大慈寺设厅,暮登寺门楼,观锦江夜市,乞巧之物皆备焉。”宋末元初的费著记载宋代成都的七夕“乞巧节”,在东门大慈寺一带,有主要卖“乞巧之物”的锦江夜市。不过北宋的成都知府赵在《成都古今记》里,则记载说成都七月有“七宝市”。南宋祝穆编撰的《方舆胜揽》记成都府路风俗条云:“鬻(卖)器用者号‘七宝市’。”“七宝市”或与“蚕市”“药市”一样,是成都最早的三大市场。《资治通鉴》载,“唐僖宗乾符六年()甲子,(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出库钱千五百缗,分置三市。”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注释“三市”认为:“成都城中鬻(卖)花果、蚕器于一所,号蚕市;鬻香、药于一所,号药市;鬻器用者号七宝市。”
据《宋史太祖本纪》记载:赵匡胤“性孝友节俭,质任自然,不事矫饰……见孟昶宝装溺器,椿而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说宋太祖赵匡胤平定蜀地后,见到后蜀孟昶有一个尿壶,都是用“七宝”装饰而成。这个故事或可证明,唐末成都三大市,的确有“七宝市”一说。
“七宝”,其实是一种佛家用语。所指为七种珍宝,但《阿弥陀经》、《般若经》、《法华经》等经文所指七宝略有出入。联想到开三市的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崇奉佛教,曾经奏请唐僖宗将建元寺更名为昭觉寺,“七宝市”当也是其亲自命名。另外,明代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引李膺记云:“开明氏造七宝楼,以珍珠为帘,其后蜀郡火,民家数千与七宝楼俱毁”,说蜀地开明王朝在成都城内建有七宝楼,后来毁于火灾,这“七宝市”之得名或许也有“七宝楼”名称的延续,以及蜀人的追忆。
▌影视剧中的宋代女子
买卖老百姓日常生活用品的“七宝市”,最初设置时,当在七月立秋后的成都平原收获季节。在富庶丰足的成都平原,七月的“七宝市”,将是一种怎样的热闹与熙攘?
从唐末延续下来的宋代“七宝市”,都卖些什么呢?宋末元初的吴自牧在《梦粱录》回忆,南宋都城临安的“诸色杂货”,就有以下诸多什物,让人眼花缭乱:
……卖油苕、扫帚、竹帚、筅帚、鸡笼担、圣堂拂子、竹柴、茹纸、生姜、姜芽、新姜、瓜、茄、菜蔬等物,卖泥风炉、小缸灶儿、天窗砧头、马杓,铜铁器如铜铫、汤饼、铜罐、熨斗、火锹、火箸、火夹、铁物、漏杓、铜沙锣、铜匙箸、铜瓶、香炉、铜火炉、帘钩、器如樽、果盆、果盒、酒盏、注子、偏提、盘、盂、杓……家生动事如桌、凳、凉床、交椅、兀子、长挑、绳床、竹椅、柎笄、裙厨、衣架、棋盘、面桶、项桶、脚桶、浴桶、大小提桶、马子、桶架、木杓、研槌、食托、青白瓷器、瓯、碗、碟、茶盏、菜盆、油杆杖、辘、鞋楦、棒槌、烘盘、鸡笼、虫蚁笼、竹笊篱、蒸笼……及文具物件如砚子、笔、墨、书架、书攀、裁刀、书翦、簿子、连纸……
这些器具同样让人想象成都城的“七宝市”,不过宋代成都城的“七宝市”,也当有一些巴蜀地区的地方特产,如苏东坡送朋友的取凉用具“竹几”“竹夫人”,陆游《老学庵笔记》所记载的邛窑所产的“省油灯”,当然,更有转运司锦院(即成都府锦院)和茶马司锦院织造的蜀锦,如费著所记载的成都所产八答晕锦、盘球锦、簇四金雕锦、葵花锦、翠池狮子锦、天下乐锦、云雁锦等,黎州所产的皂大被、绯大被、七八行锦、玛瑙锦等,叙州所产的真红大被褥、真红双连椅背、真红单椅背等,南平*所产的真红大被褥、真红双窠锦、皂大被褥、青大被褥等,文州所产的犒设红锦等,也有费著所记载的蜀纸,除了谢公笺、薛涛笺,范成大特别喜欢的彤霞笺,还有青白笺、学士笺,小学士笺、假苏笺,以及广都纸、双流纸等等,不一而足。
▌画中的宋人
七夕的锦江夜市,将宋代成都的七宝市推向了一个高潮。这一天晚上,出游的成都人,纷纷登上大慈寺前的雪锦楼,眺望锦江的夜市与满城灯火,“成都一城之景,一望在目。”北宋成都知府田况吟诗《七月六日晚登大慈寺阁观夜市》就说:“万里银潢贯紫虚,桥边螭辔待星姝。年年巧若从人乞,未省灵恩遍得无?”
过了七夕,一晃就到了“七月半”(即七月十五),道教称之“中元节”,佛教名“盂兰盆节”,民间世俗则在这一天烧香祭祖。不过奇怪的是,不知何故,宋代的成都大慈寺则是在七月十八日散盂兰盆,田况就有诗《七月十八日大慈寺观施盂兰盆》:“飞阁穹隆轶翠烟,盂兰盛会众喧阗。且欣酷暑从兹减,渐有凉风快夕眠。”这一定日,数百年不变,直至元初费著还记载说:“十八日,大慈寺散盂兰盆,宴于寺之设厅。宴已,就华严阁下散。”
▌影视剧里的宋代男子
中秋与八月桂市
八月仲秋,成都平原上桂花开了,淡淡的甜香,一层层地,丝绸一样,飘雪一样,漂浮过来。昔日,宋乾道九年()秋天,被派摄理嘉州*事的陆游,有天看到一枝盛开的桂花,惊喜不已。他原本以为,嘉州以南,绝无桂花,因此写下《嘉阳绝无木犀偶得一枝戏作》:“久客红尘不自怜,眼明初见广寒仙。只饶篱菊同时出,尚占江梅一著先。重露湿香幽径晓,斜阳烘蕊小窗妍。何人更与蒸沉水,金鸭华灯恼醉眠。”
那时候的成都平原,想来桂花也开。宋《宣和画谱》里记载的五代蜀中画家的画作,并没有以桂花为题的画作。不过,后蜀宋初的词人孙光宪词云:“月华如水笼香砌,金环碎撼门初闭。寒影堕高檐,钩垂一面帘。”从细致的描述看,彼时成都城漂浮着桂花的身影。在《成都古今记》里,赵说到成都八月有“桂市”,但今人已经无法得知,这个因桂花开放而举行的“桂市”,有何特别之处?
▌北宋赵佶的《闰中秋月》
唐末有避乱入蜀的画家滕昌佑,徽宗宣和御府所藏其画作有六十五幅,其中有十五幅都以芙蓉为题,如《芙蓉睡鹅图》《拒霜鹡鸰图》《慈竹芙蓉图》《蝉蝶芙蓉图》《拒霜花鸭图》《写生芙蓉图》等,可见其对成都芙蓉花的偏爱。他住在城东北,园子里种满了花草。当时,成都和其他地方一样,在农历五月十三日“龙生日”“竹醉日”这天种新竹,但滕昌佑却发现,五月成都气候太热,新竹多遭烈日晒死,所以他选择在八月“秋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前后种竹,他园子里的慈竹、钓丝竹、墨竹、对青竹、苦竹、柱竹,就像他热爱的芙蓉花一样,纷纷点缀着他的花园。雁阵经过,秋来风起,月下竹影婆娑。滕昌佑感叹,月圆了,桂花香了。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因为中秋的月亮最圆,宋人的中秋节开始盛行。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东京开封的“中秋”说:“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榲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南宋时期,宋宁宗颁布假令,官员中秋休假一天,“中秋节”正式成为节日。八月十五,宋人的月亮,一时成为仰望祭拜的时尚。
▌北宋赵昌的《花篮图》,图中绘芙蓉与雏菊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八月十五日,中秋玩月。旧宴于西楼,望月于锦亭,今宴于大慈寺。”这是宋末元人费著《岁华纪丽谱》记载的成都人的中秋。他这里所说的西楼,是北宋淳化年间益州知州张咏在前后蜀王宫旧址上重建的成都府府署西园之西楼。神宗熙宁三年()做过成都府知府的吴中复就有《西楼》诗:“信美他乡地,登临有故楼。清风破大暑,明月转高秋。朝暮岷山秀,东西锦水流。宾朋逢好景,把酒为迟留。”其《西园十咏诗序》还说:“成都西园,楼榭亭池庵洞,最胜者凡十所,期间胜绝者,西楼赏皓月,眺岷山。”西园有西楼、众熙亭、竹洞、方物亭、翠柏亭、圆通庵、琴坛、流杯池、乔柟亭、锦亭十大胜景。费著所说“旧宴于西楼,望月于锦亭”,和吴中复所记的“西楼赏皓月”略有不同,可能官府之人可以在西楼宴席赏月,一般的老百姓则可以在西园里面的锦亭望月。据今人考证,这个昔日宋代成都人赏月的西园,就在现在的盐道街中学一带。不过后来,费著记得,赏月的地方,还是挪到了大慈寺一带。或许,地点的变更,是这一带兴起的锦江夜市吧。中秋,成都人一边赏月,一边闻着桂花的香味,沿着锦江逛夜市。
“十分月色正清华,桂子丛生金粟花。爆竹声销余露气,尚闻鼓吹送秋瓜。”清代杨燮的《中秋赏月送瓜》竹枝词,仿佛还有一丝宋代成都人赏月轻触的那一片月光,和着八月桂市之际的桂花,洒满了一地金*,一席玉蕊。
▌宋代川人牧溪画的松鸟图
▌宋代川人牧溪画的飞雁图
▌南宋李安忠《鹌鹑图》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重阳与九月药市
北宋神宗年间,蜀人王灼送他的朋友凝上人去成都看重阳药市,临走他对朋友打趣说,帮我找找看,成都的药市有没有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草”:“传闻不死草,往往落锄耰。我欲前市之,请以道眼搜。”
有意思的是,苏轼的好友诗僧仲殊有一首《望江南》词,仿佛就是写凝上人逛成都九月九药市:“成都好,药市晏游闲。步出五门鸣剑佩,别登三岛看神仙。缥缈结灵烟。云影里,歌吹暖霜天。何用菊花浮玉醴,愿求朱草化金丹。一粒定长年。”彼时,写下这首词给苏轼看的仲殊,一定不会想到,他写的这个药市的举办地玉局观,会与友人苏轼有着怎样的神秘联系!
熙宁九年()秋,苏轼听说昔日同朝的朋友、新上任的成都知府兼成都府路利州路安抚使冯当世在自己的故乡蜀地有所作为,很是欣慰,就像昔年薛田把药市和百花潭遨游并举一样——“药市风光虫蛰外,花潭遨乐鵙鸣前”,他写《河满子》勉励朋友说,不要辜负了美丽的浣花溪,但也要记得微服私访成都的药市:“莫负花溪纵赏,何妨药市微行。”
一日,苏轼送朋友戴蒙去故乡的成都玉局观,感慨写下《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将老焉》一诗:“……我欲归寻万里桥,水花风叶暮萧萧。……百岁风狂定何有,羡君今作峨眉叟。……莫欺老病未归身,玉局他年第几人。会待子猷清兴发,还须雪夜去寻君。”苏轼没想到的是,他后来流放惠州七年,年正月获赦免北归,如愿被朝廷恩许担任“提举成都玉局观”的祠禄官,可惜未到任就去世了。
▌南宋百子图克利夫兰美术馆收藏
多少年后,孝宗乾道九年(),刚刚从陕西南郑前线调回成都,担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的陆游,在城南玉局观祭拜了东坡先生海外画像,或许这一天,正是重阳节,玉局观正在举办热闹的药市,酒醉而痛哭的陆游,写下《汉宫春》说:“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多少年后,陆游在故乡山阴想念蜀川的时候,还回忆说:“当年万里客西南,药市题诗倚半酣。”
《宋史·地理志》说,成都“民勤耕作,无寸土之旷,岁三四收。其所获多为遨游之费,踏青、药市之集尤盛,动至连月”。和唐代药市一年举行一次有所不同,宋末元初费著《岁华纪丽谱》记载的宋代成都药市一共有四次,分别是二月八日观街药市、三月九日观街药市、五月五日大慈寺药市和九月九日重阳节玉局观药市,“观街”不知是否就是指的南门玉局观的观前之街,如果不是,则举办地点有观街、大慈寺和玉局观。其中九月九日重阳在玉局观举办的药市最为著名。费著写道:“九月九日,王局观药市,宴监司宾僚于旧宣诏堂,晚饮于五门,凡二日。官为幕帟棚屋,以事游观……”
▌宋代《清明上河图》(局部)张择端画
北宋真宗时期,杨亿曾说:“益州有药市,期以七月七日,四远皆集,其药物多品甚众,凡三日而罢,好事者多市取之。”杨亿可能是把成都人七月七的“乞巧节”抑或成都人的七月“七宝市”和九月药市混为了一谈。后来,南宋陆游到成都,就在《老学庵笔记》中,纠正他说:“成都药市以玉局化为最盛,用九月九日。杨文公《谈苑》云七月七日,误也。”
相传,成都的“药市”源于中唐时期的梓州(今绵阳三台县)药市。梓州药市的来历,源于两个道仙,或者说精于草药、治病救人的师徒俩——师父落魄仙和徒弟王昌遇。道士落魄仙,本姓张,曾在梓州城内卖鼠药。一天,狱吏王昌遇从他那里买了鼠药回去,竟然发现老鼠吃了落魄仙的鼠药后长出翅膀飞了起来,像一只只有着鼠头的蝙蝠。后来,王昌遇在泸州遇见他,拜其为师,师父又给了王昌遇仙丹,给他取了“易玄子”的名字,牵马让他坐了回家,没想到瞬间那马就变成了游龙,飞到天上。回到梓州后,九月九日那天,王昌遇终于飞升而去。此后,当地的每年九月初八日晚上,梓州便开始举办药市。
唐僖宗乾符六年(),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出库钱千五百缗,在成都分置三市,时间在九月九日的重阳节,茱萸、菊花,思念与酒精,都融入到成都的重阳药市里。
自从药市与重阳连接在一起,成都的“蜀川道地药材”开始蜚声海外,以至五代宋初的陶谷在《清异录》中记载说:“天下有九福,京师钱福、眼福、病福、屏帷福,吴越口福,洛阳花福,蜀川药福,秦陇鞍马福,燕赵衣裳福。”
▌南宋画家马远笔下的高林屋宇
▌柳塘会友图(局部)南宋马远
▌宋佚名《绣盆菊诗意帘轴》(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担任过成都知府的田况在《重阳日州南门药市》一诗中说:“岷峨磅礴天西南,灵滋秀气中潜含。草木瓌富百药具,山民采捋知辛甘。成都府门重阳市,远近凑集争赍檐。”作为一方地方长官,药市带来的会展经济,让田况颇为欣慰。到了重阳佳节,丰收的成都人有了闲暇时光,田况的接替者宋祁,在《九日药市作》里,描绘了他看到的成都重阳药市:“五药会广廛,游肩闹相驾。灵品罗贾区,仙芬冒闉舍。撷露来山阿,斸烟去岩罅。载道杂提携,盈檐更荐藉。”他指出,蜀川药能够如此火爆,跟所处的环境大有关系:“西南岁多疠,卑湿连春夏。佳剂止刀圭,千金厚相谢。”
在药市上,宋祁发现蜀川药是如此富有魅力:“大*,蜀大山中多有之……芍,蜀中处处有之……成都九月九日药市,芍与大*如积,香溢于廛。(《益部方物记》)”而宋人张世南还发现,这里不仅仅是蜀川药:“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世南顷游成都药市间多见之,询所出,云来自黎雅诸蕃及西和岩昌。(《游宦纪闻》)”
宋祁在蜀中,有诗说重阳节那天,菊花还没有完全开,“蜀地秋髙未拟寒,翠苞如粒露华干。重阳已过君休恨,留取金英晚节看。”不过,从宋初和欧阳炯交往颇深的画家景焕《牧竖闲谈》记载,可知成都重阳的药市,一定有土特产“真菊野菊”:“蜀人多种菊,苗可入菜,花可以入药,园圃悉能植之,阛阓中卖,无所不可。郊野之人多采野菊,供药肆,真菊延人,野菊泻人,如张华言:*精益寿,钩吻杀人。”
▌宋代墓室中的建筑图像
▌北宋缂丝紫地花卉鸾鹊纺织物
北宋蜀人*休复《茅亭客话》中,记载了两个蜀中与药市有关的从业者。李玹,人称李四郎,“其先波斯(今伊朗)国人,随僖宗入蜀”,后来就定居蜀中。他的哥哥李珣著有一本介绍海外及南方药材的药典《海药本草》,或许是受了哥哥的影响,李玹在成都开有一个药铺,药市也当常有他的身影,“以鬻香药为业,善弈棋,好摄养,以金丹延驻为务。暮年以炉鼎之费,家无余财,唯道书、药囊而已。”后蜀孟昶时期有一县主簿叫刘蟾,在宋初时改名抱一,“匿于川界货药”,宋太祖开宝年间,夫妇二人于青城*城山上结三间茅屋,植果种蔬,“每一月两三度入青城县货药,市米麫盐酪归山。”
或许是因为梓州药市师父落魄仙和徒弟王昌遇的传闻,成都的药市也充满了一股草药一般的仙气。费著记得,重阳这一天的药市,“或云有恍惚遇仙者。”
早在北宋初年,田况就记叙说,药市上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卖药老人:“旁观有叟意气古,肌面皯黣毛鬖。卖药数种人罕识,单衣结缕和阴岚。”他还听说,药市上有神仙出没的传闻,“或言毎岁重阳市,屡有仙迹交尘凡。”两宋之交的蔡绦《铁围山丛谈》也记录,药市中有一种救命的解*丸,仿佛为神仙所为:“往时川蜀俗喜行*,而成都故事,岁以天中、重阳时开大慈寺,多聚人物,出百货其间,号名药市者。于是有于窗隙间呼‘货药’一声,人识其意,亟投以千钱,乃从窗隙间度药一粒,号‘解*丸’,凡一粒可救一人命。夫迹既叵测,故时多疑出神仙。”
在蔡绦记述“解*丸”之前,北宋人张耒《明道杂志》中,也有一则关于药市“灵药”的故事。张方平到成都做知府的时候,到的时候,正值药市,“其门医李生因市药遇一老人”,老人让其转交两粒药给知府大人,“公取余一粒即服之。公寿八十五,岁康宁,终身无疾,坐而逝。”
据元人苗时善的《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吕洞宾化为垢面鹑衣的道士来到了药市,可惜凡人不识:“成都药市,日有道人垢面鹑衣,手持丹一粒,大呼于市:‘我是吕洞宾也,有能拜我者,以丹饵之。’众皆以为狂,相聚戏笑,或加凌侮……夫乃自饵其丹,俄五色云周身,有顷不见,众共悔恨。”
▌清费以耕、张熊梅《月嫦娥图》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陈清波的《瑶台步月图》故宫博物院藏
成都药市上,更为奇特的一则故事,记载于宋代的《钱氏私志》:蔡京在成都为官时,一日于药市中遇一妇人,多发如历史上的“避秦毛女”。妇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对蔡京说:“三十年后相见。”说完人就不见了。后来,蔡京回到京城继续当官。一天,在相国寺资圣阁下纳凉,一个村人从外而入,说是有一封毛女的书信,要交给他。蔡京接过信,那村人也不见了。打开来看,“大书东明二字”,他不知何意。后来被贬长沙,死于东明寺——或许临死,他才知道那封书信的含义,并想起三十年前成都药市上遇见过的那个妇人。
菊花正在开放。九九重阳,成都人的大街小巷,似乎都弥漫着药材的香味,偶尔,这一天落下雨来,成都人出门逛药市则更为踊跃。两宋之交时人庄绰在《鸡肋编》中,记载了这个盛大的市场:“至重九药市,于谯门外至玉局化五门,设肆以货百药,犀麝之类皆堆积。府尹、监司皆步行以阅。又于五门以下设大尊,容数十斛,置杯杓,凡名道人者皆恣饮。如是者五日。”而南宋末年,福建崇安人陈元靓编撰《岁时广记》时,在卷三十六《吸药气》条下抄录的“成都九月九日药市”,仿佛是一个谣传的蜀川迷梦:“诘旦,尽一川所出药草异物与道人毕集,帅守置酒行市以乐之,别设酒以犒道人。是日早,士人尽入市中,相传以为吸药气愈疾,令人康宁。是日雨,云有仙人在其中……”
▌《写生翎毛图》,北宋赵佶画,现藏大英博物馆。作品系绢本,纵约25.5cm,横cm(含隔水)
▌五代北宋时期,川人*居寀画(传)《药苗三兔图》